定都在南京的王朝都短命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?
在這些歷史的影像中,你可以讀到無數(shù)誕生于此的錦繡文章,可以見證一幕幕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,還可以聽到一聲聲短命王朝的哀嚎。比如東吳末年,“王濬樓船下益州,金陵王氣黯然收。千尋鐵鎖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頭?!北热缢宄_皇初年,陳后主被隋軍從枯井里生擒,押往大興城,從此過上了整日借酒消愁的“好日子”,比如同治年間,湘軍攻破天京,“伏尸百萬,秦淮盡赤;號哭之聲,震動四野。再比如,“鐘山風雨起蒼黃,百萬雄師過大江?!蹦暇┛偨y(tǒng)府桌子上的日歷,永遠定格在了民國三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。從東吳、東晉,再到太平天國、國民政府,南京雖被稱作“十朝都會”,可為什么建都于此的政權皆曇花一現(xiàn)、國運不長?好不容易有個兩百多年的明朝曾定都于此,還是早早遷了都的,其中到底蘊含了什么玄機?對于這個問題,早就有人想過了,他們覺得是風水被破壞了的緣故。
南京城是不是好地方?毫無疑問,肯定是。萬里長江從雪山走來,浩浩蕩蕩,經(jīng)過湖口便來到了下游,這段從西南向東北流淌,等到進入南京境內時,急轉向東,所以說長江在此地改變了流向,這使它成為距離中原最近的江南城市。本身的交通也非常便利,向東是長江三角洲,南宋以后的經(jīng)濟重心,向北則是平坦的華北平原,向西則可達荊襄,大運河開通以后,前往北方更加方便。地勢也好,三面環(huán)山,當年諸葛亮來此,感概道:“鐘山龍蟠,石頭虎踞,此乃帝王之宅?!眲湟彩谴罅ν扑],覺得孫權把治所搬到這里更好。
自然條件這么適合建都,早就引來了一些統(tǒng)治者的顧慮。據(jù)記載,楚威王滅亡越國以后,聽說此地有王氣,深以為然,特意派人埋金鎮(zhèn)住,許多當?shù)乩习傩章犝f有金子,趨之若鶩,紛紛扛鏟子來挖,挖得面目全非,其實正中楚王下懷,人家就是要破壞這里的風水。還有一種說法,說秦始皇也曾聽老人說金陵這地方有王氣,非常不滿,大秦應該傳給二世三世甚至是萬世的,要有王氣,也只能出現(xiàn)在咸陽,怎們能在遙遠的東南呢!于是鑄金人埋之,以斷王氣,這還不夠,始皇帝還讓人鑿斷長垅,引河通江,以泄王氣,這條河就是秦淮河。有了這些傳說,人們都相信了,后代建都于此的王朝只要統(tǒng)治個幾十年,老天爺便會顯示:王氣余額不足。然后王氣又是不可再生資源,沒辦法充值,于是他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垮臺了……
王氣之說很有市場,因為古人都是信風水的,再加上前朝定都于此的王朝確實短命,似乎提供了事實論據(jù),所以如果在南京又垮了一個政權,他們心理上也會覺得是理所當然的。但風水之水畢竟不是主因,我們不妨看看,這些定都于南京的政權有哪些共同點。
細心一想,便會發(fā)現(xiàn)定都南京的其實都是些割據(jù)政權,沒有一個是真正統(tǒng)一了全國的(明朝遷走了,國民政府形式上的統(tǒng)一),天下大勢,分久必合,統(tǒng)一是主流,割據(jù)一方的政權最終還是會被兼并消滅,最終實現(xiàn)統(tǒng)一。而這些統(tǒng)一的王朝中,無論是秦漢,還是隋唐,亦或是元清,都沒有看上表面上評價頗高的金陵,相反,他們是在竭盡全力地遠離這里。明太祖統(tǒng)治的三十一年從沒有放棄過遷都的打算,他去世二十多年后,明成祖終于實現(xiàn)了父皇把都城遷離南京的夙愿。怎么好評如潮的南京并不受大一統(tǒng)王朝皇帝們的待見呢?
首先我們要明確什么樣的地方才能才可以擔負首都這一重任,對此,明朝人陳建的觀點不錯,他說:“夫建都之要,一形勢險固,二漕運便利,三居中而應四方,必三者備而后可以言建都?!笔紫纫踩?,安危關乎一切,從這點看開封就不符合,處于華北平原上,除了黃河,無險可守,幽云十六州也丟了,所以宋太祖迫切希望遷都洛陽。第二點是要運輸方便,首都人口眾多,隨著時間的推移,越往后發(fā)展,人口數(shù)量越大,首都本身所在地八成是擔負不起的,需要外運,而古代交通工具又不好,更多要走水路,所以都城一般不是大江大河邊就是運河邊。第三是要位置合適,能夠迅速把命令傳及四方。
對于第一條,整個古代南京都符合,地形地勢不會有太大的改變,中國畢竟沒有這么多想移山的愚公。對于第二條,至少唐朝以前不大符合,因為當時北方的經(jīng)濟還是占主導,江南地區(qū)的開發(fā)程度還不是特別高?!妒酚洝防镉涊d江南、兩湖的情形說:“楚越之地,地廣人希,飯稻羹魚,或火耕而水耨,果隋蠃蛤,不待賈而足,地埶饒食,無饑饉之患,以故呰窳偷生,無積聚而多貧.”沒什么人居住,餓不死但也不富裕,不妨把那幅漢朝地圖來看看,會發(fā)現(xiàn)北方的行政區(qū)明顯多于南方,怎么南方這么大一塊地區(qū)才一個州?現(xiàn)在好幾個省呢!因為實在是地廣人稀,沒必要啊。最近南昌新建海昏侯墓頗受關注,西漢時南昌離長安很遙遠,又很落后,把劉賀安排在這里漢宣帝才放心呀,經(jīng)濟糟糕,關中則是全國最富庶的地方,秦漢的皇帝怎么可能會建都南京?那是罪臣呆的地方。
后來永嘉之亂,大量北民南遷,不光提供了勞動力,也帶來了很多先進的技術、文化,南北朝的分立要求南朝更注重江南的開發(fā),所以到唐朝的時候,江南便發(fā)展起來了,這時再把地圖拿出來看,老母雞變鴨呀!明顯不一樣了。晚唐遭遇藩鎮(zhèn)割據(jù),河北稅收不交給中央,正是依靠著江南撐了一百多年,經(jīng)歷過安史之亂、靖康之變的兩次大規(guī)模移民,江南最終成為了經(jīng)濟重心,“天下仰給江南”,“蘇湖熟,天下足?!比珖鴶?shù)這里最有錢、GDP最高。到這時,如果只看地勢與漕運,南京絕對是最優(yōu)選擇,建都北方還要疏浚運河、千里迢迢,南京就在經(jīng)濟重心的位置,連漕運都免了,多省錢省事啊。
因此縱觀整個古代史,南京之所以無法成為統(tǒng)一王朝首都,硬傷便是太偏于南方,無法有效地解決整個國家的安全問題,雖然它本身是個看似安全的地方。封建王朝的威脅在哪?主要是來自于兩個方面,一個當然是被統(tǒng)治的勞苦大眾了,要是全國百姓都反對你,你活不過明天,對此,中國古代的統(tǒng)治者很有一套,屠刀、法律、教科書一起用,防民甚于防川,雖然最終一定是防不住的,但只要統(tǒng)治得當,別逼得太急,統(tǒng)治個幾十年、一百多年問題不大。還有一個威脅更致命:游牧民族的軍隊,中國很早便有四夷之說,可四個方向,威脅最大的還是來源于北方,犬戎、匈奴、鮮卑、突厥、契丹、蒙古、女真,能成氣候的都是長城以北的,西部、西南地區(qū)的吐蕃、南詔曾經(jīng)輝煌過一時,唐以后那里就沒有太大的威脅了,南方幾乎沒有什么有明顯威脅的少數(shù)民族,東邊是大海,在古代也就倭寇鬧兩下,不可能打到首都,影響不了全局。
為了防范北方游牧民族南下,封建王朝必須在長城沿線布置重兵,還要能迅速的調動部隊??晒糯ㄓ嵤侄温浜?,消息難以迅速傳達,而且戰(zhàn)況往往是瞬息萬變的。為了能及時掌握情況、指揮軍隊,必須把首都定在北方,通過縮短指揮中樞到前線的距離彌補技術的不足,否則只能把指揮權給藩王或者將領了,這如何能讓人放心?前者有七國之亂、八王之亂,后者有安史之亂、三藩叛亂,前車之鑒,血的教訓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中央集權的程度越來越高,不會容許地方,特別是將領有太大權力的。南京到北方邊境如此遙遠,就算它經(jīng)濟再發(fā)達,也當不了首都。試想連國防都保障不了,賺再多錢也只是給別人賺的,他們只用靠蠻力就把幾代人的積蓄、血汗錢據(jù)為己有,多不公平呀。
定都南京的割據(jù)政權有沒有可能完全統(tǒng)一天下?說實在的,非常困難,歷史上也只有明太祖做到了。因為地域差異,南船北馬,總體上北方軍隊的戰(zhàn)斗力相對更強些,尤其是騎兵,很有統(tǒng)治力;南方則水軍比較好,但頂多自保,跟北方人比,江南地區(qū)的人更擅于詩文,更明于經(jīng)商,玩得來刀劍的不多,和平年代他們很有優(yōu)勢,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相反。既然北伐難以成功,本身又是個割據(jù)政權,地盤有限,戰(zhàn)斗力不是最強,容易被滅,再加上腐敗、內斗等自我消耗,你兼并不了別人,那只能別人來統(tǒng)一你了,一旦北方出現(xiàn)相對統(tǒng)一且統(tǒng)治穩(wěn)定的政權,南方頂多稱幾十年。就算真能北伐成功,為了帝國的穩(wěn)定,也是要遷都的。
而且江南這么一個風景如畫的溫柔富貴鄉(xiāng)也有個不好的地方,算是幸福的煩惱吧,容易讓后代統(tǒng)治者耽于享樂,失去進取心。魏征評價陳叔寶,說他:“政刑日紊,尸素盈朝,躭荒為長夜之飲,嬖寵同艷妻之孽。”《新五代史》載李煜“性驕侈,好聲色,又喜浮圖,為高談,不恤政事?!碧教靽暮樾闳愕谝淮y(tǒng)治者,但他屬于暴發(fā)戶性質的,定都南京后也不學好了,連江山都坐不穩(wěn),就迫不及待的興建天王府,整日醉生夢死?!皯n勞可以興國,逸豫可以亡身?!焙軠\顯的道理,說誰不會說,做真沒幾個人做得到。不光是統(tǒng)治者一個人,在這種條件下,統(tǒng)治上層、甚至整個社會風氣也容易萎靡消極,變得世風日下,道德淪喪,金錢至上,這些自然也是無助于統(tǒng)治長久的。
還有就是內部斗爭十分激烈,像東吳、東晉這樣的政權屬于外來政權,統(tǒng)治上層不可避免地會和本土勢力發(fā)生沖突,對于本地豪強大族,他們一方是要拉攏,一方面是要提防。孫權晚年借太子與魯王爭權的事件,掀起了血雨腥風,整死了一大幫江東本土派;司馬睿建立東晉,就很需要依靠王家的支持,所以有“王馬共天下”之說。此外,皇族之間、本土的勢力之間也會競爭,眾多昏君的出現(xiàn)則會助長他們的野心,武將們見有機可乘,同樣不甘寂寞,紛紛參與到權力游戲中來。深刻影響南朝歷史的侯景之亂就是由降將發(fā)起的,天京事變韋昌輝是絕對主力,解放前國民黨內部各派的紛爭就沒停過。禍起蕭墻,堡壘總是先從內部被攻破,沒削弱別人,首先削弱了自己。東晉、劉宋、南齊、南梁都是被內部顛覆。當北魏百姓知道劉宋智勇兼?zhèn)涞拇髮⑻吹罎趦榷分斜粴⒑?,無比歡呼雀躍,得意地說:“道濟已死,吳子輩不足復憚?!弊詺чL城,又能有什么辦法。
流光容易把人拋。紅了櫻桃,綠了芭蕉。曾經(jīng)在金陵城叱咤風云的英雄們俱已灰飛煙滅。留下的是一串串讓人熟悉的名字:孫權、周瑜、劉?!罱囊粋€是委員長,海峽的對岸,臺灣桃園慈湖,蔣介石的銅棺依然暫厝,等待著回鄉(xiāng)的那天,據(jù)說他生前想要葬在中山陵旁……
記得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吧,南京傳來重磅消息,楊衛(wèi)澤落馬了。從1980年到現(xiàn)在,這座古城已經(jīng)換了十幾個市長,平均每三年一個,領導層頻繁變更,發(fā)展的規(guī)劃也是多變。民國三十八年后首都又從南京回到了北京,現(xiàn)在提到南京,給人一種失望之情,曾經(jīng)南中國首屈一指的城市,如今一座座幾百上千年的古建筑被開發(fā)商推倒,一座座新的“古建筑”又拔地而起,經(jīng)濟別說跟上海比了,在江蘇省內長期居于尷尬的第三,位于蘇州、無錫之后,因此被戲稱為“蘇小三”,最近兩年剛剛趕上了無錫,但和蘇州比差的還挺遠。南京是不是真的沒落了?它以后還有機會再次成為中國的首都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