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里橋之戰(zhàn)的意義 游牧民族的時代被徹底終結

19世紀中期的法國巴黎，第二帝國皇帝拿破侖三世提議：再給凱旋歸來的孟托班將軍五萬法郎作為獎賞，以表彰其卓越戰(zhàn)功。話音剛落，議員們噓聲一片，臉上紛紛露出不屑的表情，他們覺得封孟托班為“八里橋伯爵”，又讓他當上參議員已經(jīng)夠意思了，實在沒必要再給他這么高的獎賞，“那只是一場令人發(fā)笑的戰(zhàn)爭”，因為整個八里橋之戰(zhàn)，英軍和法軍加在一起……才陣亡了五個人。

百年過后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影院，人們被一部叫《火燒圓明園》的作品吸引，其中清帝國騎兵被洋槍洋炮虐的體無完膚的場面讓人印象深刻，許久難以忘懷。

八里橋位于北京郊區(qū)，始建于明朝，原名永通橋，因為距離通州八里，又稱八里橋，跟舉世聞名的盧溝橋一樣，八里橋是拱衛(wèi)京城的要地。咸豐十年，英法聯(lián)軍第二次攻破大沽，繼而又占領天津，兵鋒直指天朝的心臟帝都北京，八里橋是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，關乎社稷存亡，只有守住此地，才能擋住洋人的軍隊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。所以日后此地一失守，咸豐馬上就跑路了。

既然這個地方這么重要，守軍的指揮官必然是皇帝最信任的人，此人叫僧格林沁，蒙古科爾沁郡王，咸豐皇帝的王牌。僧格林沁在道光朝并沒有打過什么仗，四十多歲才首次上戰(zhàn)場，但還是有比較高的軍事水平。幾年前太平天國北伐軍突破臨洺關，進入河北，京城岌岌可危。咸豐皇帝便派僧王出戰(zhàn)，臨行前特賜訥庫尼素光刀，刀的名字雖怪，可來頭不小，想當年“野豬皮”太祖皇帝就是配著這把寶刀，統(tǒng)一女真各部、血洗明朝軍隊，奠定了滿清興盛的基礎。所以說這是清朝皇帝的祖?zhèn)鲗毜?，自然輕易給人。如今形勢危急，授予僧格林沁，自然是一種信任。

僧王不負眾望，打敗了太平軍名將林鳳祥、李開芳，剿滅北伐軍，讓咸豐喘了口氣，被視為大救星。孰料內(nèi)亂未平，外患又起，英法聯(lián)軍又來犯境。第一次大沽之戰(zhàn)后，天津失守，簽訂條約方退，因為怕列強卷土重來，咸豐派僧格林沁去整頓大沽炮臺，僧王苦心經(jīng)營，恢復元氣，不久的第二次大沽之戰(zhàn)，清軍竟然取勝，聯(lián)軍被擊傷擊沉十三艘軍艦，死傷數(shù)百人?？呻S后的第三戰(zhàn)就沒這么幸運了，英法聯(lián)軍改從北塘登陸，包抄大沽炮臺后路，使大沽腹背受敵。戰(zhàn)事不順，咸豐生怕失去僧格林沁，特地給他下旨：“惟天下根本，不在?？?，實在京師。若稍有挫失，總須帶兵退守津郡，設法迎頭自北而南截剿，萬不可寄身于炮臺，切要切要！”意思就是說打不過就跑，愛卿可千萬不要做傻事跟洋人拼命啊，重要的事情說三遍。這又說明了咸豐對僧格林沁的看重。

打過內(nèi)戰(zhàn)，又曾打贏過洋人，當年道光的葬禮也是他操辦的。僧格林沁并非等閑之輩，靠本事獲得信任，是咸豐拿得出手的將軍了。而在麾下的軍隊中，蒙古鐵騎是其最戰(zhàn)斗力最強的部隊，從哲里木盟、烏木達盟、察哈爾調(diào)來的蒙古騎兵，還有從吉林、黑龍江調(diào)來的馬隊，他們的武器主要是弓箭、馬刀，人數(shù)在一萬人左右。剩下的一萬多人步兵用的主要是鳥槍、抬槍、大刀、長矛等。在天朝，綠營基層士兵的命就是低賤，工資低，長官還克扣，飯都吃不飽，有的人晚上當兵，清晨集合完還要去捕魚、務農(nóng)，賺點外快。打仗的時候這些人沖在最前面當炮灰，死了以后官府送個頭銜，給點錢了事，僧格林沁就曾多次上疏要求給士兵提高待遇，他實在看不下去了。官府發(fā)的武器就更不敢恭維，別說跟洋人比了，就算跟明朝的軍隊比，都不一定能夠占優(yōu)，明朝還是兩百年前的朝代呢。如此糟糕的裝備甚至讓法國人都無力吐槽，曾有如下記載：

有些人在我們攻占炮臺前沒能來得及逃跑，他們都聚集在一個角落里，一動不動地站者著。他們把自己的武器都扔了出來，堆成一堆。我的天??！那又是一些什么樣的武器呀！有一些是彎把子的火繩槍，樣子古里古怪，式樣老透了，使用既不方便，又沒殺傷力，其中大多數(shù)都涂上了一層紅顏色；還有一些則是弓、弩、標槍和幾把壞刀。

戰(zhàn)端即開，僧格林沁沒有必勝的把握，感于咸豐皇帝的信任，悄悄上了個密折，勸皇帝溜到避暑山莊躲躲，刀劍無情啊。九月十八日中午，英法聯(lián)軍步步緊逼，僧格林沁指揮軍隊開槍還擊，之后又調(diào)集騎兵從左右兩路包抄，幻想和洋人肉搏。洋人哪有這么傻呢，直接開槍射擊，在密集的步槍圍攻下，騎兵紛紛落馬倒地，不少馬匹受驚回跑，反而沖亂了清軍的隊列，最終潰敗。

見狀，僧格林沁束手無策，只好在八里橋周圍筑造土壘、戰(zhàn)壕，把軍隊分布在東西南三路，準備做最后的掙扎。這一戰(zhàn)清政府無論如何都輸不起，大清國建立以來，什么時候首都失守過，這讓天朝皇帝的臉往哪放？可實力擺在這里，又能如何呢？知道勝算渺茫，僧格林沁依然照會英國公使，其中有一句這樣說：“如欲決戰(zhàn)，本爵馬步官兵，勇氣未消，仍能拼死一戰(zhàn)。”

二十一日，英軍逼近八里橋，兵分三路。同時，聯(lián)軍統(tǒng)帥用望遠鏡觀察戰(zhàn)場，只見橋口處站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蒙古人，手上拿著面黑色大旗，那是僧格林沁的令旗，所有部隊的長官都盯著這面旗幟，伺機而動。不久，令旗揮動。僧格林沁下令蒙古鐵騎迎敵。蒙古騎兵向英法聯(lián)軍右側猛沖，他們揮舞著弓箭、馬刀，喊殺聲震天，此時此刻，他們也只剩下勇氣能用了。在距敵五十碼的地方遭到密集又準確的火力射擊，攻勢受挫，又轉(zhuǎn)而向左側沖擊，有騎兵一度沖至敵軍指揮所附近，明知道是死，可蒙古騎兵還是一隊一隊地送人頭，勇氣可嘉。這時，法軍第二旅向八里橋開炮，頓時橋上血肉橫飛，清軍傷亡慘重，盡管橋上堆滿了同伴的尸體，可那個舉旗的蒙古人巋然不動，炮彈落到了他的附近，濺起層層水花，但他始終屹立，直到被霰彈擊中。僧格林沁親自指揮馬隊在南路與西路的敵軍之間穿插，企圖將聯(lián)軍分割，各個擊破?？汕遘妼㈩I勝保突然受傷，部隊潰退，僧王孤軍奮戰(zhàn)，英軍趁機抄清兵后路，清軍只好且戰(zhàn)且退，接受失敗的現(xiàn)實。

打掃戰(zhàn)場，遍地都是清軍的尸體，他們陣亡超過1200人，而英法聯(lián)軍只有5人陣亡，明顯的一邊倒。先進的國家用科技打仗，落后的國家用人命打仗。因為消耗了大量彈藥，北京城又近在咫尺，所以聯(lián)軍沒有乘勝追擊，而是稍作休整。

這一場戰(zhàn)爭可以作為一個分界線，在此之前，清政府一直認為他們的軍隊非常好，尤其是滿蒙騎兵，只要準備充分，打野戰(zhàn)應該是天下無敵的，可八里橋一戰(zhàn)給了他們一個響亮的耳光，告訴他們天有多高，地有多厚，洋炮有多強。滿清統(tǒng)治者借此充分認識到西方火器的威力，為了使政權延續(xù)下去，也為了更好的鎮(zhèn)壓漢人的反抗。這批人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，向洋老師求教，乖乖當學生，開展洋務運動。

其實翻開中國厚厚的歷史書，不禁發(fā)現(xiàn)有一股力量始終在影響著這個國家的發(fā)展，其時間很長，貫穿了整個中國古代，那便是來自北方的游牧民族。和南方的中原漢地相比較，他們的經(jīng)濟比較脆弱，一旦遇到自然災害，便難以自救，需要南下?lián)屄又\生；文化水平也比較低，容易被漢化。但他們有一個難以企及的長處，那便是鐵騎。晁錯曾給漢文帝上《言兵事疏》，提到匈奴對漢朝有三大優(yōu)勢：“上下山阪，出入溪澗，中國之馬弗與也；險道傾仄，且馳且射，中國之騎弗與也；風雨疲勞，饑渴不困，中國之人弗與也，此匈奴之長技也?！毙倥说鸟R更優(yōu)，騎射本領強，單兵耐力好。中原王朝與這些鐵騎打仗，難免會力不從心，政權鼎盛的時候還好說，如果是王朝建立之初或者走下坡路時，就被動了。

所以就會發(fā)生這些事情：犬戎攻破鎬京，周幽王被殺；漢初劉邦被圍困于白登山七日，西晉永嘉之亂，長安洛陽淪陷，懷帝、愍帝受辱遇害。唐朝初年，玄武門之變不久，頡利可汗兵臨渭水便橋，唐太宗不得已會盟。又過了幾百年，北宋靖康之變，宋朝兩位皇帝被金人擄走，崖山之戰(zhàn)，南宋徹底被蒙古人消滅。正統(tǒng)十四年發(fā)生土木堡之變，明英宗身陷敵手，崇禎二年，八旗兵在北京城下耀武揚威。

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北方游牧民族不僅僅只是搶點東西那么簡單，他們學習中原王朝的政治制度，渴求控制中原漢地。觀察中國歷代疆域圖，細心思考便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少數(shù)民族政權的南方疆界離海南島越來越近。匈奴的疆域南到長城，北魏、金國的疆域南至秦嶺、淮河，元、清則是全國，康熙曾經(jīng)自豪地說他們大清朝不用修一寸長城，甚是得意，這是當然的，因為長城修起來本就是為了防他們的，現(xiàn)在滿人進來了，難道防自己嘛？

滿人、蒙古人之所以能夠征服全國，騎兵是一支重要力量。尤其是蒙古鐵騎和八旗鐵騎，騎兵固有的優(yōu)勢被他們發(fā)揮的淋漓盡致，其鼎盛時期足以讓人聞風喪膽，在歐洲人看來，鐵木真和努爾哈赤這兩個名字簡直就是死神的代名詞，雖然并未與后者交過手，至于中國人，對他們的感情則比較復雜。不過騎兵也有局限，當軍隊抵達河網(wǎng)密布的江南便難以展開，濕熱的天氣也使他們難以忍受，面對大江大海更是無能為力，這也正是完顏亮無法統(tǒng)一，蒙古人的江山不包括印度、東南亞、日本的原因。到這份上，就需要漢人的投誠部隊幫忙了，于是吳三桂、孔有德、洪承疇應運而生。

元和清的建立是游牧人最輝煌的時期，俗話說：“水滿則溢，月圓則缺，物極必反?！本謩菡娜蛔兓?，世界步入熱兵器時代。八里橋之戰(zhàn)恰好能夠反映這一點，滿蒙騎兵在洋槍洋炮面前不堪一擊，敲響了北方游牧鐵騎的喪鐘，同時在世界范圍內(nèi)，騎兵這個兵種正走向沒落。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，機槍、鐵絲網(wǎng)大行其道，西線戰(zhàn)場騎兵基本上沒有立足之地，英法德三國解散了很多騎兵部隊，而坦克的出現(xiàn)，則使這一兵種進入死亡倒計時。中國因為工業(yè)化水平比較糟糕，軍隊的機械化程度較差，騎兵依然活躍在戰(zhàn)場上，開國大典上也有騎兵部隊的身影，最多時，解放軍一度有十萬騎兵。但進入八十年代，巨變終于到來，隨著軍委一聲令下，百萬人脫下軍裝，一起離開的，還有騎兵這個兵種。

如今蒙古草原上，天蒼蒼，野茫茫，那里的牧民像他們的祖輩一樣，悠閑地放著牛羊，喝著羊奶。曾經(jīng)的馬刀已經(jīng)銹跡斑斑，強弓更多地出現(xiàn)在博物館里，無論什么鐵騎，畢竟是血肉之軀，抵擋不住坦克的鋼筋鐵骨，那些年金戈鐵馬橫掃天下的情景一去不復返。

在機器的轟鳴聲中，游牧騎兵的時代結束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