托爾斯泰的家庭跟不上巨人的步伐

托爾斯泰與兄長們合影(1854)(右一為托爾斯泰)

2014年9月24日至12月21日，“列夫?托爾斯泰與他的時代”展覽在中國國家博物館拉開序幕。本次展覽由中方與俄羅斯雅斯納雅?波良納莊園博物館、莫斯科國立列夫?托爾斯泰博物館共同舉辦，展品共255件(套)，包括油畫、版畫、雕塑、手稿、信件、照片、生活用具等。這是關(guān)于列夫?托爾斯泰主題的規(guī)模最大的海外展覽，也是國博首個以世界文化巨人為展示對象的大型展覽。

在托爾斯泰身處的時代，他常被畫家畫成一個巨人的形象。晚年，許多崇拜者抱著朝圣的心情去拜見他時，以為會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，當發(fā)現(xiàn)偶像其實個頭并不高時都不禁略有點發(fā)窘。托爾斯泰之于俄羅斯，確是一個巨人般的存在。除了文學上有目共睹的杰出成就，他在許多方面都深刻影響了俄國人的生活。作家茨威格寫道：“托爾斯泰代表的不是他自己，他代表的是所有俄國人民，因為他與整個俄國同呼吸，共命運?！?/p>

展覽分成5個單元：家庭、文學、探尋、中國、回響，全面展現(xiàn)托爾斯泰的生活、思想與藝術(shù)成就。從托爾斯泰與家庭這個窗口，可一窺這位偉人求索之旅的復雜?！靶腋５募彝ザ际窍嗨频?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?！蓖袪査固﹦?chuàng)作小說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時，幾易其稿，開頭就換了七八次，直到寫出了這個雋語般的經(jīng)典開篇，如同定下調(diào)門，他才徹底理清了思路，素材、故事、人物開始紛紛各得其所。

托翁正是想借這部小說探討“家庭”這一主題。而回望其漫長的一生，卻很難篤定地一言蔽之：作家本人的家庭，幸福，還是不幸？他完成鴻篇巨制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，得益于新婚后一生最暢快的時光;而其晚年與妻子的矛盾也眾所周知，82歲離家出走，死在了一間小車站里。有傳記作者寫道，托爾斯泰一生不懈探索，難以跟上他的步伐，是許多與他同時代的人的共同感受。身為一個偉人的家人也許概莫能外。

糜爛的伯爵

這次展覽中的“家庭”單元，展出了幾幅托爾斯泰祖父與外祖父的畫像。托爾斯泰出身貴族，祖父曾出任喀山省省長，他繼承了其伯爵爵位，外祖父尼古拉?沃爾康斯基公爵的軍銜是上將。他們后來作為人物原型，都被寫進了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。

“善良而愚蠢”的祖父格外好賭，曾經(jīng)殷實的家產(chǎn)，被他臨終前的豪賭幾乎敗光。托爾斯泰的父親繼承了祖父留下的爛攤子，一度潦倒至極，但他后來幸運地娶到了一位富裕的新娘。雅斯納雅?波良納，這座后來因托爾斯泰而世界知名的莊園(現(xiàn)成為博物館)，就是母親的陪嫁。

托爾斯泰出生于1828年8月28日，母親在他2歲時就過早病逝，父親對他影響比較大。父親曾在前線與拿破侖的軍隊作戰(zhàn)，以勇猛而聞名，他喜歡打獵，托爾斯泰和他的哥哥們很小就開始接受狩獵訓練。他也酷愛讀書，家里藏書宏富，日后最小的兒子托爾斯泰繼承了這些書籍。父親寬厚仁慈，很少對下人體罰，而當時許多俄國貴族對農(nóng)奴動輒鞭刑。

托爾斯泰認為自己的童年“純真美好，富有詩意”，其處女作就是半自傳體的小說《童年》。他天性敏感多情，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一點，他有一個綽號“愛哭的里奧娃”。托爾斯泰一生中常為悲愴的音樂與凄慘的故事所感動，有人寫道，“流下的眼淚之多，足能匯成一片汪洋”。

好景不長，1837年父親猝死，接下來的幾年中，祖母、監(jiān)護人艾琳姑媽相繼離世。5個孩子被托給了喀山一位不太親密的波琳娜姑媽，全家遷往喀山，托爾斯泰當時13歲。他后來形容自己14歲之后的二十年，“粗鄙放縱，生活中時時受到野心、虛榮，尤其是貪欲的驅(qū)使”。年滿14歲后，兩位哥哥帶他第一次去了妓院。

1844年，他考上喀山大學東方語言系，大一結(jié)束時因成績太差必須復讀，于是轉(zhuǎn)到了法律系，兩年后還是輟學了。當時他最喜歡的課是哲學課，對盧梭的書愛不釋手，這也是對他一生影響最大的思想家之一。他嘗試過簡化生活，比如天天穿著自己發(fā)明的一種長袍，白天當衣服穿，夜里當毛毯蓋;他一度是親人眼中“不可理喻的家伙”，“只有在看到有誰樂于聽他懷著激情暢談自己的理想時，才會感到快樂?！?/p>

翻閱托爾斯泰年輕時的日記，他的分裂隨處可見，一面不停給自己制定各種道德上嚴苛卻不切實際的目標，一面在社交生活中過度放縱沉溺享樂，一次次懺悔，又一次次屈從人性的弱點。他曾在大學醫(yī)務室治療過淋病，年輕時“通常喜歡玩弄女性”，與傭人或是農(nóng)婦，還曾有過私生子;叮囑自己看書、練習鋼琴，又忍不住頻頻出入上流社會交際圈，舞會歡宴笙歌不斷;他從1848年開始熱衷玩牌賭博，一賭就是十多年，第一次償還賭債就賣掉了分得遺產(chǎn)中雅斯納雅?波良納的一片樺樹林，價值1200盧布，當時雇傭一個馬車夫每月大約10盧布。

1851年，托爾斯泰跟隨長兄尼古拉前往高加索，加入了其服役的炮兵團。在他看來，這是個開始全新生活的好機會。在軍隊里，他因膂力過人而知名，可用雙手托起一個―百六十多磅重的男人。托爾斯泰參加過克里米亞戰(zhàn)爭，因作戰(zhàn)英勇而被授以獎章，提升為陸軍中尉。但他的賭癮再次發(fā)作，一點一點賣掉家產(chǎn)，甚至將雅斯納雅?波良納氣派堂皇的祖宅換了5000盧布。此后他和家人一直住在兩側(cè)廂房。托爾斯泰伯爵的生活直到結(jié)婚后，才發(fā)生了真正的改變。

琴瑟和鳴，史詩誕生

托爾斯泰在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中描寫列文向凱蒂求婚時，用到了自己的親身經(jīng)歷：他曾以單詞的首字母拼成一長列，“令人不可思議的是”，年輕的索菲婭竟然猜出了完整的這句話。種種驚人的默契，讓他感到“我們將永遠在一起”。

托爾斯泰結(jié)婚時34歲，索菲婭18歲，她是一位宮廷御醫(yī)的女兒，從小在靠近克里姆林宮的公寓里長大。托爾斯泰意識到自己的新娘還只是個剛成年的孩子。兒子謝爾蓋后來說，父親娶母親時雖愛她至深，但也希望能夠引領(lǐng)她改造成自己喜歡的樣子。索菲婭一開始也樂于服從他的安排，在信中，她甚至自稱是他的“大女兒”，說自己從沒忘記他“父親般的教誨”。

托爾斯泰夫婦終身交換日記閱讀，以示彼此毫無隱瞞。涉世未深的索菲婭最初讀到丈夫曾經(jīng)“放蕩地私通”的段落時，備感震驚苦惱。她在1862年12月16日的日記中寫道，“凡是描寫愛情、描寫女人的地方，都使我感到厭惡和痛苦，我真想把它們?nèi)繜龤?，但愿從此再也不要使我想起他的過去?！倍仓挥性趯懡o妹妹塔妮婭的信中，才會無保留地直抒胸臆，抱怨傾訴。

總的說來，婚后的頭6年，是托爾斯泰夫婦琴瑟和鳴的大好時光。托爾斯泰激動地寫信給親友，訴說自己的幸運：“和索菲婭在一起感受到的那種幸福，一萬對夫妻中只有—對才能享有?！彼捌饛能姇r期開始的創(chuàng)作，爆發(fā)出驚人的創(chuàng)作能量，全情沉浸在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的寫作中?！拔乙郧皬奈从X得自己的心智，甚至所有的道德力量，會像現(xiàn)在這般完全勝任工作。我現(xiàn)在是一個充滿靈魂力量的作家，寫作和思考時所處的狀態(tài)完全不同于以往。我是一個快樂而安寧的丈夫和父親，無需對任何人隱瞞什么，心里別無他念，惟愿一切將永遠這樣持續(xù)下去??”

索菲婭很快成為一名能干的主婦，照料人口越來越多的大家庭，打點莊園事無巨細，許多人回憶中的她，永遠忙碌得停不下來。索菲婭精力充沛，還經(jīng)常長時間地熬夜，謄寫丈夫的手稿，潦草的字跡往往只有她才能辨認清楚?！稇?zhàn)爭與和平》龐大的手稿她前后謄寫了6遍，但樂此不疲，覺得自己因此融入了丈夫偉大的創(chuàng)作之中?！皾u漸地，只要原作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，我自己就能感覺到;比如，某個詞出現(xiàn)頻率太高，故事周期太長，標點符號錯誤，語言晦澀難懂等等。我常常向列夫?尼古拉耶維奇指出所有這些問題。有時他欣然接受我的意見;有時他會向我解釋為什么應該保持原樣;他會說細節(jié)無所謂，只有整體結(jié)構(gòu)才重要?！薄稇?zhàn)爭與和平》中托爾斯泰最心愛的一個角色娜塔莎，很多特征細節(jié)都來自索菲婭。

索菲婭也頗有藝術(shù)天賦。這次展覽中有一幅托爾斯泰45歲時的畫像，就是索菲婭臨摹自畫家克拉姆斯柯的名作，這也是作家人生中第一幅肖像畫。她熱愛音樂尤其是歌劇，和托爾斯泰一樣都很愛彈鋼琴，雅斯納雅?波良納總是樂音繚繞。他們的子女中，兩個兒子謝爾蓋和米沙后來都成了音樂家。家里還設(shè)有一只專門的郵箱，家里的每個人都可以寫故事、新聞、詩歌或是逸事，不署名字投進去，星期天晚上全家圍坐在茶炊邊取出閱讀，其樂融融。

世界觀激變

托爾斯泰的一生中，文學創(chuàng)作其實只占據(jù)了生命的一部分，他更多的興趣都投入到自我精神、社會改良的探索上。婚前他有感于農(nóng)民子弟教育極度缺乏，水平低下，曾自己貼錢開辦過學校，一生僅有兩次出國，都是為了赴歐洲考察教育學習取經(jīng)。因聘用了一些無政府主義的激進學生來當老師，警察局還建立了一份他的秘密檔案。寫完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后，托爾斯泰經(jīng)歷了一場著名的精神危機——“阿爾扎馬斯的恐怖”：夢見自己給農(nóng)民絞死了。他在自省中寫了《瘋?cè)巳沼洝分匦聦徱暥砹_斯大地上遍布的苦難。他首先是著手恢復中斷的教育事業(yè)。

出于對自己孩子教育的思考，他投入大量精力編寫了俄語的《初級課本》，甚至親自動手寫故事。他寫給友人的信中說倘若整整兩代俄羅斯兒童，從皇子皇孫到農(nóng)家子弟，全都通過他編寫的這套教材識字讀書，進而受到藝術(shù)的熏陶，他此生死而無憾。因為售價偏高，他又將其刪改為《新初級課本》，僅售14戈比，大受歡迎，在托爾斯泰生前就出版了28次。十月革命前的俄國，沒有哪本教材能夠像《新初級課本》這樣普及。

索菲婭不懂丈夫為什么要置成功小說家的事業(yè)于不顧，雖然她曾擔任過他開辦學校的老師，但她特別討厭他跟農(nóng)民打交道，這個本質(zhì)上的城市姑娘，無法理解從小生活在農(nóng)莊的托爾斯泰對農(nóng)民的感情，這一點令托爾斯泰深感失望。而對婦女在婚姻中的作用，兩人也開始各持己見。

索菲婭一生16次懷孕，生下13個兒女，其中5個都早夭了。托爾斯泰秉持他的平民主義思想，斷然拒絕妻子雇傭奶媽的請求，盡管她第一次生產(chǎn)后得了乳腺炎，根本無法給嬰兒哺乳。1871年，生下第五個孩子瑪麗亞時，索菲婭經(jīng)歷了特別嚴重的產(chǎn)褥熱，差點因此喪命，她為此有些恐懼，想方設(shè)法采用避孕措施，唯恐懷孕。但托爾斯泰認為婦女的天職就是生育孩子，將他們撫養(yǎng)成人，他對妻子的想法驚駭不已，在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中借陶麗之口說出：避孕是不道德的行為。

夫妻倆就“婦女問題”的爭辯，讓他費了不少腦筋，成為擱筆3年后重新創(chuàng)作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的主要動因。托爾斯泰借小說探討婚姻與家庭，卻不止于此，而是全面反映出了廢除農(nóng)奴制后，俄國歷史上動蕩不安的社會全貌。列寧正是讀了這本書，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評語：托爾斯泰的作品是“俄國革命的一面鏡子”。

《安娜?卡列尼娜》最后幾章列文對生命意義的苦苦追問，正是作者本人的困惑心聲。托爾斯泰在19世紀70年代末世界觀發(fā)生了激變，他先是在宗教中尋找答案，繼而從極度的虔誠走向極端的虛無，遍覽東正教的神學理論，并對它們發(fā)起批判，最后在51歲時宣布放棄東正教的信仰。此后十幾年中，從《懺悔錄》開始，他大量寫作福音書籍，用自己的話闡釋他所理解的基督教教義。

他也批判君主制，反對一切形式的政府與專制組織，主張非暴力形式的不服從、不合作，比如拒絕服兵役和納稅。對于個人，主張道德的自我完善，“愛一切人”，廢除私產(chǎn)，自食其力。他公開批判政府、教會的書屢屢被禁，往往是先在國外出版，后以地下形式流回俄國，暢銷一時。在1891年梁贊省爆發(fā)的大饑荒中，托爾斯泰首當其沖，帶領(lǐng)全家參與組織賑災，呼吁全國民眾及時相助，種種措施讓不作為的政府顏面盡失。

因直面俄羅斯嚴重的貧富差距，農(nóng)民的困苦，他自感罪惡羞恥，在《我信仰什么》中寫道：“過去對我來說美好而高貴的每一件事——抱負、名望、教育、財富、復雜而考究的生活方式、食物、衣服和禮儀舉止——都已成為不好而骯臟的?！蓖袪査固╅_始盡可能簡化個人生活：吃素，戒煙，放棄了最愛的打獵，穿著那身人們最熟悉的農(nóng)民粗布罩衫，農(nóng)活樣樣精通。畫家列賓畫過一幅《托爾斯泰在耕地》的油畫，他親睹托爾斯泰在農(nóng)田里，“整整六小時，不停地用犁翻耕黑土”。他自己試了下扶犁耕地，“連十步都走不了，真是寸步難行！”唯一的例外是還騎馬，托爾斯泰本來打算放棄這項“自我放縱”的愛好，后來覺得自己的馬兒已經(jīng)老了，才照騎不誤。

索菲婭抱怨托爾斯泰一生中都以工作為重，投身運動，疏于對子女的照顧。尤其幾個年幼的孩子，見到家庭教師的時間遠遠多過見到父親。托爾斯泰的幾個兒子也不贊同他們的父親，時時與他唱反調(diào)，倒是幾個女兒對他很忠誠。托爾斯泰也有過私心，大女兒瑪莎一直深得寵愛，是他的得力助手，他曾不止一次阻撓過瑪莎按照自己的心愿嫁作人婦。

家庭戰(zhàn)爭

到19世紀90年代，托爾斯泰已成為俄國最知名的精神領(lǐng)袖式的人物，有人甚至說，如今存在著“兩個沙皇”。1901年，他被教會公開革除了教籍。這是相當嚴重的處罰，有專家說，東正教歷史上被掃地出門的不過三四人。還有好幾次，官員主張將他流放，或者抓進監(jiān)獄，都因忌憚他的國際性聲譽而不了了之。沙皇亞歷山大三世說過一句名言：“托爾斯泰想讓我將他流放到索洛維茨基，可是我卻不愿他引起公眾的注意?！?/p>

有同行為他惋惜，幾分幾合的老朋友屠格涅夫，臨終前給托爾斯泰寫了一封懇切的信：“我想向你提出最后的、真誠的請求。我的朋友，回到文學活動上來吧！這種天賦和其他萬物一樣，乃上天所賜。哦，如果我的請求對你能有效果，我會多么快樂啊！”

和他一樣失望的，還有索菲婭。1885年，她接管了丈夫早期小說的出版事宜，曾專門請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遺孀，如何經(jīng)營出版業(yè)。后來的事實證明她是個相當出色的商人。為8個孩子的將來打算，以及大家庭的流水般的開支，索菲婭時常感到賺錢的緊迫性。1890年，她還曾面見亞歷山大三世，成功說服他取消了對托爾斯泰的小說《克萊采奏鳴曲》的禁令。當然，事后夫妻倆鬧得很僵，托爾斯泰對此表示不齒，他不愿靠寫作牟利。

他晚年創(chuàng)作的重要長篇小說《復活》，也是一個關(guān)于心靈懺悔與救贖的故事，所得的高昂版稅全部捐給了杜霍博爾派教徒，他們因不同于東正教的宗教主張而被當做異教徒。這筆錢加上其他托爾斯泰主義信徒的募捐，最后資助了7500余名杜霍博爾派教徒集體乘船遷居加拿大，逃離了教會的迫害。

托爾斯泰晚年家里常聚集著一堆各地來的追隨者，拿著小本子記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。索菲婭認為其中一些人是“嚶嚶叫的馬屁之徒”，其中她最痛恨的人便是切爾特科夫。他比托爾斯泰小26歲，來自極為顯赫的貴族家庭，年輕時放棄大好前程，投身為農(nóng)民謀福利的慈善事業(yè)。1883年他和托爾斯泰第一次會面，兩人志趣相投，一見如故，從這時起直到托爾斯泰去世，切爾特科夫都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和伙伴，他的照片獨自一大張，按照原有陳設(shè)，迄今仍懸掛在托爾斯泰書桌的正前方。

切爾特科夫也是托爾斯泰信仰運動最有力的幕后推手，一生心血傾注其中。他后來支持托爾斯泰在遺囑中把自己的所有版權(quán)“捐給人民”，這樣可以讓其思想傳播得更遠。他由此被索菲婭視為頭號敵人。2010年托爾斯泰逝世一百周年之際，德俄合拍了一部講述托爾斯泰生命最后時光的電影《最后一站》，再現(xiàn)了索菲婭與切爾特科夫間的拉鋸爭奪戰(zhàn)，以及托爾斯泰夫婦無休止的爭吵。夾在兩難中的托爾斯泰矛盾而痛苦，修改遺囑捐出版權(quán)后不久，他離家出走。第二天，索菲婭跳進池塘企圖自殺，后被人救起。而托爾斯泰走前留下的信中，開頭便是：“不要以為我出走是不愛你，我愛你??”

1910年11月20日，出走二十多天后，托爾斯泰因肺炎死在了阿斯塔波沃火車站。切爾特科夫立刻寫了一本小冊子《托爾斯泰的出走》，索菲婭被斥為兇手，一時遭千夫所指。作家帕斯捷爾納克的父親曾是托爾斯泰的好友，為他的多部作品畫過插圖，這次展覽中就有他為《復活》創(chuàng)作的作品。索菲婭給他發(fā)電報求助，當時還是孩子的帕斯捷爾納克后來回憶，車站的小房間里，“她像一座黑山一樣，朝我們撲過來：‘你要給我作證??！不是我害死了他！’”最后高爾基站出來為她辯護：“那個女人跟一個富于獨創(chuàng)性而又煩躁不安到極點的大藝術(shù)家在一塊生活了五十年的漫長歲月??而眼下，人們只有在誹謗她的時候才記起她來?！?/p>

有一件事曾讓托爾斯泰終生難忘。5歲那年，他的大哥尼古拉向弟弟們宣稱，人類幸福的秘訣寫在一根小綠棍子上，“綠棍子”就藏在臨近莊園的森林里。這個秘訣一旦公開，就不會再有誰死去，再沒有戰(zhàn)爭和疾病，人們將成為“螞蟻兄弟”。托爾斯泰家的孩子們經(jīng)常扮演“螞蟻兄弟”，躲藏在蓋著頭巾的椅子下方。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，老人的思緒似乎又飄回了童年，他提起這件事，寫道：“所有一切非常非常的好，我感激上帝可以做這個游戲。我們把這叫做游戲，然而世上所有一切皆是游戲，除了這個。”按照他的遺愿，他被安葬在雅斯納雅?波良納的樹林里，埋藏著“綠棍子”的地方。

托爾斯泰在俄羅斯社會生活中激起的余波，至今回響不絕。如何評價這樣一個廣博而復雜的人物和他的思想，一直爭議不斷，贊美與批評共存。無論是圣人抑或凡夫，這個結(jié)論也許并不突兀：究其一生，他都是一個在尋找“綠棍子”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