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邊從不缺女人的薛蟠為何偏偏喜歡上了黛玉?
這么一個“呆霸王”,坐吃著家中百萬之富,不斷地惹是生非。成天追求些個低級欲望,不是喝個花酒,就是聚賭嫖娼;今兒斗雞走狗,明兒打架滋事;既好女色,又有“斷袖之癖”。親妹妹薛寶釵說他“素日恣心縱欲”、“顧前不顧后”、“天不怕,地不怕”。于薛蟠而言,這樣的日子美滋滋的,他能有什么心思?
他喜歡上了林黛玉!并為此付諸行動!哎呀,黛粉們受不了了吧?先不要罵人。
第二十五回,馬道婆作法,寶玉和鳳姐受了魘昧。寶玉蹦起一米多高,口里亂嚷亂叫,還拿刀弄杖,尋死覓活;鳳姐則手持明刀,見雞殺雞,見狗殺狗,見人殺人。霎時間,榮國府里被鬧得人仰馬翻,亂麻一般。此時,薛蟠也在人群中。他倒顧念親情,甚至還知憐香惜玉。
“別人的慌張自不必講,獨有薛蟠更比諸人忙到十分去:又恐薛姨媽被人擠倒,又恐薛寶釵被人瞧見,又恐香菱被人臊皮?!泵Φ醚春薏荒荛L出十雙手護(hù)住家人。正在他忙得不堪之際,“忽一眼瞥見了林黛玉風(fēng)流婉轉(zhuǎn),已酥倒在那里?!彼值怪竽??曹公惜字無一言。留下無盡空間讓情節(jié)向前發(fā)展。
從此,黛玉便留在了薛蟠心里。
粗鄙的薛蟠竟然喜歡上了黛玉?!黛玉什么人呀,絳珠仙草的化身。通身的仙氣,美得不可方物。曹公直接用了十個字來描摹黛玉之美,“秉絕代姿容,具稀世俊美”。就連嗚咽幾聲,宿鳥棲鴉都驚得飛起遠(yuǎn)避,滿枝春花亦凋落一地。
薛蟠還就喜歡有些仙氣的女子。當(dāng)初人販子二賣香菱,薛蟠見香菱“生得不俗”,立意買她。竟喝令家奴將先買香菱的馮公子打死,揚長而去。香菱長什么樣?借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嘴來說:“倒好個模樣兒,竟有些像東府里容大奶奶的品格兒?!比荽竽棠蹋辞乜汕?,生的形容裊娜,性格風(fēng)流。她鮮艷嫵媚似寶釵,風(fēng)流裊娜如黛玉。秦可卿是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的妹妹,乳名兼美,意兼有黛玉寶釵兩者之美。香菱長得像秦可卿,當(dāng)然也就帶著些飄飄仙氣。
寶玉被父親賈政暴打后,薛姨媽和寶釵都認(rèn)定是薛蟠挑唆人告狀的緣故,因而數(shù)落薛蟠。薛蟠賭身發(fā)誓的分辨無果后,血沖腦門,一邊嚷著:“難道寶玉是天王?他父親打他一頓,一家子定要鬧幾天?!薄敖駜涸桨l(fā)拉上我了!既拉上,我也不怕,越性進(jìn)去把寶玉打死了,我替他償了命,大家干凈?!币贿呑テ鹨桓T閂就跑。
看看這薛呆子,這次的事雖不是他做的,是別人冤枉了他,讓他受了親人的數(shù)落。他本應(yīng)怒火中燒之下,拿著門閂沖出去,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尋那些栽贓誣陷他的人去,怎么幾句話說急了,要打死寶玉?可見他潛意識里恨過寶玉。
為什么呢?或許是妒忌寶玉?薛蟠埋怨地對寶釵說:“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后,你怎么不怨寶玉外頭招風(fēng)惹草的那個樣子!”黛玉美成那樣,你寶玉還在外頭處處留情呢!貪心不足的家伙,該打!我薛大爺瞅一眼就被酥暈過去的美人兒竟被你寶玉得了,該死!
薛蟠見識過的女人多了,可從沒接觸過黛玉如此氣質(zhì)的仙女。曹公用詞太準(zhǔn)確了,他絕不會將“喜歡”“吸引”之類的詞用在薛蟠初見黛玉的表現(xiàn)上,那是對黛玉的唐突,也是對神明般黛玉的褻瀆。曹公只能讓薛呆子“酥倒”在地。在黛玉面前,薛蟠就該跌到塵埃中,爬到地縫里。
可薛蟠同學(xué)最是個弄性尚氣的人,他絕不甘心只瞅林妹妹一眼就作罷。他心直口快,不做藏頭露尾的事。薛蟠回到家,定是被黛玉沖擊得迷糊了幾日,定是在不知不覺中哈喇子流了一地,定是不由自主地口里念叨著林妹妹。母親薛姨媽能看不見嗎?心思縝密的妹妹寶釵能不知道嗎?
直至五十七回,曹公才讓薛蟠的心思暴露出來。黛玉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,想認(rèn)薛姨媽做娘。薛姨媽到爽快應(yīng)承下,寶釵趕緊阻擋,或明或暗地說了一堆話,讓黛玉明白:我哥哥薛蟠看上了你,立等娶你呢!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,但卻是以寶釵之口道出了薛蟠之心。
寶釵先是問黛玉為什么她哥哥薛蟠還沒定親,反將邢岫煙說與薛蟠的堂弟薛蝌。黛玉認(rèn)為那是因為薛蟠不在家,或者和邢岫煙的屬相生日不合。寶釵笑道:“非也。我哥哥已經(jīng)相準(zhǔn)了,只等來家就定下了,也不必提出人來,我方才說你認(rèn)不得娘,你細(xì)想去?!闭f完,寶釵就和薛姨媽擠眉弄眼兒地發(fā)笑。好個純真的林妹妹,這才聽出味來。惱羞得她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,要薛姨媽打了寶釵才解氣。
就是真玩笑開到此,也該打住了吧。一向穩(wěn)重平和的寶釵竟然口無遮攔,繼續(xù)放料:“真?zhèn)€的,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(指黛玉)做媳婦,豈不比外頭尋的好?”對此,黛玉回寶釵的一句話說的好——“你越發(fā)瘋了?!逼鋵崳@是薛蟠同學(xué)瘋了。瘋至連一向溺愛孩子的薛姨媽也知道這門婚事太離譜了。
薛蟠同學(xué)在家鬧完以后,還有什么舉措嗎?有。下面兩件事,薛蟠同學(xué)做的可真是出人意料。
林妹妹身體太弱了,氣虧血虛,畏冷怕寒的,給妹妹配些藥吧!薛蟠同學(xué)暗暗下了決心。
第二十八回,寶玉問母親王夫人要三百六十兩銀子,為黛玉配一料丸藥。這價錢,驚得王夫人爆粗口:“放屁!什么藥就這么貴?”貴還在其次,奇在方子里的藥實實難尋。薛蟠再三再四地求了寶玉,搞到了藥方子,花了成千的銀子不說,還花了大把的時間。甚至為了藥方子中的一味藥——頭上帶過的珍珠,不惜尋到了鳳姐那兒。曹公從來沒說過薛蟠是為黛玉配藥,可一部紅樓,曹公也從來沒落一句閑話,未置一處廢筆。
薛蟠不可能為母親配藥,因為薛姨媽身體倍棒兒。給妹妹寶釵嗎?寶釵生來帶著熱毒,抱座冰山還直喊熱呢,怎么能吃適合林妹妹的藥?給小妾香菱嗎?薛蟠和母親鬧了一年,終于擺酒設(shè)宴正式納香菱做了妾。可是不過半月功夫,就把香菱拋到腦后了。對于薛蟠同學(xué)這樣的花花公子,到了手的任何好東西都不是東西。
再給林妹妹送點禮物吧。這禮物必須得擊中林妹妹內(nèi)心最柔軟溫情的地方。薛蟠同學(xué)這次送的禮物的確不一般。
薛蟠調(diào)情被柳湘蓮?fù)创蚝螅瑸槎阈?,也竟然為自己的前途事業(yè),生出出門做買賣的豪情來。走了兩三千里的路程,受了四五個月的辛苦,終于回到了家。薛蟠給母親和妹妹帶了兩大箱子禮物。
這兩箱子捆綁的結(jié)結(jié)實實,還夾著夾板,上著鎖。給母親薛姨媽的一箱,薛蟠讓小廝解繩、去板、開鎖,箱子里是些綢緞綾錦洋貨等家常應(yīng)用之物。給妹妹寶釵的的一箱,薛蟠則笑著親自開鎖、去板、解繩。既然都是些家常用物,用得著這么仔細(xì)地捆
綁夾板上鎖的嗎?
原因在于,其中有幾樣禮物很用心,很特別?!皬幕⑶饚淼淖孕腥?一種會動的玩具人)、酒令兒、水銀灌的打筋斗小小子,沙子燈,一出一出的泥人兒的戲,用青紗罩的匣子裝著;”這幾樣?xùn)|西都是虎丘的特產(chǎn)?;⑶鹗翘K州的風(fēng)景名勝區(qū),黛玉家可是蘇州的鐘鼎之家,書香之族。
原來,這些禮物是想托妹妹寶釵之手送給黛玉的呀。這個薛呆子,心細(xì)時還真不讓寶玉,他真是太會買禮物了。這幾樣非常有趣的小玩意兒帶著黛玉家鄉(xiāng)的氣息,特別能勾起兒時的記憶。特別要注意的是,薛蟠還帶了一樣?xùn)|西,可謂大膽?!霸诨⑶鹕缴夏嗄蟮难葱∠?,與薛蟠毫無相差。”寶釵拿起薛蟠小像細(xì)細(xì)看了一看,又看了看他哥哥,不禁笑起來了。寶釵笑什么?她笑她秒懂哥哥的心思。薛蟠想給林妹妹送張“照片”呢。
中國有四大傳統(tǒng)泥塑:虎丘泥塑、天津泥人張、無錫惠山泥塑、潮州浮洋泥塑。薛蟠出門做生意近半年,走個半個中國。他是偶然經(jīng)過蘇州,還是有意為之,曹公沒有交代。但是在蘇州買虎丘泥人卻是有意為之?;⑶鹉嗳朔浅U滟F、難做,制作的每個步驟都極其精細(xì)。給黛玉這么個飄仙絕塵的女子送禮物,一定要精細(xì);虎丘泥人還非常耐久,能讓黛玉細(xì)細(xì)品玩,長久保存。
更重要的是,虎丘泥人最大的特點是寫實性極強(qiáng)。(薛蟠獨白)“林妹妹,你從來沒瞅過哥哥我一眼。你看看,哥哥我長得是不是也一表人才呢!”薛蟠只是氣質(zhì)猥瑣了些,單看五官應(yīng)該不丑。后來夏金桂的母親乍一見薛蟠“出落的這樣,又是哭,又是笑,竟比見了兒子的還勝?!毖赐瑢W(xué)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挺自信的嘛。
寶釵立刻行動,把哥哥帶回的禮物一份份分配妥當(dāng)送人。有的給送筆墨紙硯,有的給送香袋扇子香墜,有的送脂粉頭油?!爸挥绪煊竦谋葎e人不同”薛蟠帶回來給寶釵的那一箱子禮物里,除了筆墨紙硯、香袋香珠扇子扇墜,胭脂花粉,就是上面說到的虎丘土物了。寶釵送給黛玉的還能是什么呢?
這些禮物到底觸動了黛玉,黛玉觸物傷情,既思念家鄉(xiāng),又傷無父母兄弟,頓時粉淚簌簌。家鄉(xiāng)是心底里最深的眷念,是心靈的歸屬地,是時空上的家園。薛蟠這禮物送的情商高,黛玉心里也明白。當(dāng)寶玉說:“寶姐姐送咱們東西,咱們原該謝謝去?!摈煊窕貙氂裾f,自家姐妹了,不要弄這樣的虛禮了。
“只是到了他那邊,薛大哥回來了,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跡兒,我去聽聽,只當(dāng)回了家鄉(xiāng)一趟的?!边@是黛玉第一次稱薛蟠同學(xué)為“薛大哥”。黛玉心性任情而純良,她不會惱薛蟠的這點小心思的,因為即便重回西方靈河岸上的三生石畔投胎,她和薛蟠也不會有任何交集。
至于后來薛蟠娶的夏金桂,更多的是夏金桂的母親看上了薛蟠,又門當(dāng)戶對,薛蟠又是個濫情的主兒。更重要的是夏金桂又生的花柳之姿。連寶玉見過夏金桂也感慨:“舉止形容也不怪厲,一般是鮮花嫩柳,與眾姐妹不差上下的人,焉的這等情性,可為奇之至極?!?/p>
薛蟠同學(xué)的求偶記到此結(jié)束。這么一個呆霸王,也曾經(jīng)有過柔情之時,細(xì)膩之處。不得不擱筆叫絕曹公的妙筆生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