歷史上的朱元璋反腐 強人政治 人亡政息
近來不少人談論歷史上的朱元璋反腐故事。有明史專家在電視講座中說,明太祖注重用制度反腐,他訂《大明律》,編《大誥》,對懲治腐敗做出詳細規(guī)定,并嚴厲實行之。這位專家沒有再進一步解釋,引得筆者想接著說些補充的話。
大家知道,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出身貧苦,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,其于洪武一朝展開嚴厲的反腐運動,為中國歷朝歷代所鮮見。朱氏反腐也確以頒布種種律令為特色,有規(guī)定,有案例,如貪污60銀兩,除了梟首,還要剝皮制作標本警示后人。他不但堅決實施各項反腐規(guī)定,還要求全國官民認真學習誦讀,時時檢查、對照,甚至將規(guī)定鑄成鐵牌,立于大庭廣眾之中。這樣的反腐運動,說它注重制度,似乎也說得過去。不過需要指出的是,這與我們今天所謂“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”里的制度,可完全是兩碼事。
簡單說來,朱元璋反腐,盡管頒布了許多律令與規(guī)定,卻脫不出人治的窠臼,而我們今天要追求的則是法治反腐。差別就在于:《大明律》《大誥》等法律規(guī)章是朱元璋及其統(tǒng)治集團少數(shù)人制定的,且管不著他朱皇帝,他可以為所欲為,權大無邊;我們今天的法律必須經(jīng)由全體公民(通過代表)制定,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,權在法下,任何個人和團體都不能逾越法律。朱元璋在反腐過程中,憑一時之怒,“法外加刑”,任意濫殺達數(shù)萬千計,他自己也覺得過分,晚年曾找理由加以開脫,表示“以后嗣君統(tǒng)理天下,止守《律》與《大誥》”。當然在皇權至上的制度下,這屬于空話。
人治時代,百姓痛恨官員腐敗,寄望于反腐強人的出現(xiàn),朱元璋恰是這樣的強人。他統(tǒng)帥三軍,開國打得天下,樹立了絕對權威。洪武十三年殺宰相胡惟庸后,進而取消宰相制,朱皇帝便集國家各項最高權力于一身,只見貪官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地,成效不可謂不顯著,直殺到政府機關無官辦事,不得不發(fā)明案犯戴鐐回衙上班的“徒流”辦法。可是貪官前赴后繼,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,怎么也反不完!洪武十八年,戶部侍郎郭桓貪污案牽出各地官員,有幾萬人被殺。老朱嘆曰:“其貪婪之徒,聞桓之奸,如水之趨下,半年間弊若蜂起,殺身亡家者不計其數(shù)。出五刑以治之,挑筋、剁指、刖足、髡發(fā)、文身,罪之甚者歟!”他想不明白“朕自即位以來”,以如此強力的手段和殘酷之極的刑罰,仍不能遏阻腐敗,眾官“俱系奸貪”是何道理?直到560年后,毛澤東在延安窯洞與黃炎培對話,才回答和解決了這個問題,毛說,“我們已經(jīng)找到新路,這條新路就是民主”,“只有讓人民來監(jiān)督政府”,才能夠跳出中國傳統(tǒng)政治腐敗亡國的周期律。
說到這里,還須提及史載朱元璋也曾許民執(zhí)貪官進京,這種事即使有也沒什么意義,其與毛澤東上述“讓人民來監(jiān)督政府”的性質根本不同。朱起兵草莽,但他一旦掌握政治權力,當上皇帝,就變質成為了“民”的“主子”,他對貪官的仇恨或許還與其民間出身有那么一絲聯(lián)系,然其反腐的目的已完全是為了維護朱家的私天下,而朱家天下絕對不可以抬高“民”的地位,讓“民”來參與政事的,他極其敏感、毫不含糊。朱元璋讀《孟子》,對“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”,“天視自我民視,天聽自我民聽”,“君有大過則諫,反復之而不聽,則易位”等語極為惱怒,說孟子“這老兒要是活到今天,非嚴辦不可”。他下令把孟子牌位扔出孔廟。朱家王朝對人民的榨取和欺壓一點不比歷朝遜色,洪武末年供諸王府消費的祿米就占到全國收入的1/4以上;有官員上書建議朱皇帝不要選已經(jīng)許配人家的女孩進宮,竟被他活活剁成肉泥。
當然朱元璋也知道反腐沒有監(jiān)督不行,他采取一種體制內的自我監(jiān)督,即派親信巡視,“專主察聽在京大小衙門官吏不公不法,及風聞之事,無不奏聞”。這些親信人員叫作“檢?!?,后來發(fā)展成為一個獨立的機構——錦衣衛(wèi)。錦衣衛(wèi)與政府其他部門無隸屬關系,由皇帝直接指揮,只對皇帝負責。原來的檢校只有偵察權,沒有審判、處刑權,錦衣衛(wèi)則集偵察、審判、處刑于一身,權力越來越大,也越來越可怕,全國各地大小官員均在其監(jiān)視之下,惶惶不可終日。由于這種監(jiān)督權力自身不受監(jiān)督,錦衣衛(wèi)特務們橫行霸道、為非作歹,成為有明一代最黑暗的事跡。
我們現(xiàn)代社會反腐敗,輿論監(jiān)督不可或缺。當年朱元璋雖沒有念過什么書,卻深知鉗制思想輿論,對維持專制統(tǒng)治的重要性。他下令《孟子》一書中那些“民貴”“君輕”的有害言論必須徹底刪除,方可印行;并且鎮(zhèn)壓那些不肯合作的讀書人?!洞笳a》中有條律說:“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,是自外其教者,誅其身而沒其家,不為之過?!彪S著宮廷政治斗爭日趨激烈,朱皇帝愈發(fā)不信任讀書人及其文章,總覺得他們不滿現(xiàn)實,在變著法子罵自己。洪武年間的文字獄迭出,且荒誕不經(jīng),如因老朱造反起家,當過和尚,讀書人作文須忌“則”字(安徽口音同“賊”),還須避“禿”“光”等字,否則就會帶來殺身之禍。朱氏這種所作所為,給中國歷史文化增添了一頁恥辱。
強人政治的特點是人亡政息。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病死,其反腐運動亦隨之偃旗息鼓。具有諷刺意味的是,不久朱家叔侄便因爭奪國家最高權力大打出手;朱元璋在世時,曾訂太監(jiān)不得干政鐵律,甚至不許太監(jiān)識字,他的子孫們卻演出了縱容劉瑾、魏忠賢等閹黨亂政、腐敗得一塌糊涂的丑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