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皇朝的抗倭英雄部隊 戚家軍的鐵血神話
俗話說:世界上哪有不敗的將軍。
明朝萬歷十五年(公元1587年),山東蓬萊一所簡陋的房舍里,一個戎馬一生,此時已到彌留之際的老將軍,留下了這樣一句擲地有聲的豪言:三十年間,先后南北,水陸,大小百余戰(zhàn),未嘗一敗。
他說,他是不敗的將軍。然而悠悠青史下,歷代后人,無一人說他口出狂言,無一人質疑他吹牛皮,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,他所說的,是不折不扣的事實。
這個將軍是戚繼光,那支他統(tǒng)帥下未嘗一敗的虎師,就是大名鼎鼎的戚家軍。
【一】
在戚家軍出現(xiàn)之前,自土木堡之變開始,至明朝中期,從北到南,不管是對付北方游牧騎兵,還是東南沿海的海盜倭寇,明軍都敗了很多次,敗了很久。
明朝軍隊,在開國的時候,曾是一支橫掃天下的雄師。徐達、常遇春、藍玉,一次次追亡逐北,打得蒙古部落倉皇北逃。到明成祖朱棣時代更是極盛,朱棣5次北伐漠北,除了前兩次蒙古部落尚敢接戰(zhàn)外,余下3次,皆避明軍鋒芒,倉皇逃竄。明朝歷史上最恥辱的敗仗,當屬1449年的土木堡之變,明英宗親自統(tǒng)帥的50萬大軍被瓦剌全殲,明英宗被俘。但這場慘敗是拜瞎指揮所賜,外加此時明軍精銳正在南方平定鄧茂七。等到緊接著的北京保衛(wèi)戰(zhàn),明軍硬碰硬的在北京、大同等地和瓦剌軍廝殺,一舉擊敗對手,迫使瓦剌放還明英宗??梢姶藭r明軍尚能打硬仗,明朝軍隊戰(zhàn)斗力真正大幅度退化,應該是從明憲宗朱見深開始。
明憲宗朱見深在位時期,蒙古韃靼部已經(jīng)占領了河套,明王朝曾多次發(fā)動“搜套”戰(zhàn)役,企圖驅逐河套的蒙古人,但事與愿違,幾次北征,諸路軍隊皆畏敵如虎,不敢硬打,明軍的怯懦,畏戰(zhàn),從此暴露無遺。此后雖有明孝宗18年“中興”,但隨后的荒唐皇帝朱厚照怠政,他雖自號武宗,時常統(tǒng)兵北巡,還和蒙古韃靼可汗達延汗硬碰硬地打了一仗,但正是這時期,明朝完全丟失了河套草原,失去了這個寶貴的戰(zhàn)略要地。到了嘉靖帝朱厚熜在位的時候,明朝簡直是“慘敗大連環(huán)”,先是繼達延可汗后成為蒙古草原最強力量的韃靼阿勒坦可汗,持續(xù)肆虐明朝邊陲,年年破關南下,搶掠人口財物無數(shù),甚至在嘉靖二十九年(公元1550年)搞起了大突襲,繞過明朝邊防城關直沖到北京城下,差點逼得嘉靖帝簽城下之盟。北京城外十幾萬明軍竟無人敢出戰(zhàn),只敢跟在后面“禮送”蒙古軍出境。北部邊防敗績連連,東南沿海也好不到哪去,明朝水師雖然數(shù)次挫敗葡萄牙殖民者,卻屢屢被倭寇海匪打得灰頭土臉。特別是嘉靖三十五年(公元1556年),40個倭寇登陸江南搶掠,一路殺到南京,沿路殺害軍民數(shù)千人,明朝當?shù)夭筷牼谷粺o力阻止。軍隊戰(zhàn)斗力如此不堪,明朝只能在北方加固長城,憑城抵御蒙古人,在東南剿倭中,胡宗憲也不得不拉下臉皮,機關權謀算盡,誘降戰(zhàn)斗力強悍的王直、徐海部。王直伏法后,余部一千多人盤踞岑港,明朝調動數(shù)萬精兵,打了8個月方才全殲,怎一個灰頭土臉了得。
當年橫掃天下的大明雄師,怎會如此不堪?
說原因,當然有很多,比如明朝自中期開始的重文輕武,文官帶兵,少不得有外行領導內行瞎指揮,又比如明朝軍制分散,都督府有統(tǒng)兵權卻無調兵權,兵部有調兵權卻無統(tǒng)兵權,相互牽制造成事權不一,還比如明王朝政治腐敗,軍官貪墨,吃空額扣軍餉,造成戰(zhàn)斗力低下,都是原因,但核心的問題,卻是士兵。
明王朝的政府軍,從開國時就實行軍屯衛(wèi)所制,這個制度借鑒了唐朝時候的府兵制,明朝洪武、永樂兩朝軍力強大的根基,即來自于此。軍屯衛(wèi)所制的前提只有一個——土地保障。明朝士兵,基本都是國家劃撥土地,戰(zhàn)時打仗平時耕種,士兵世代服役,土地所有制完善的情況下,這個政策自然能激發(fā)士兵的作戰(zhàn)積極性,且節(jié)約國家錢糧。明朝初期有軍隊180萬,朱元璋曾自夸說“養(yǎng)兵百萬,不費國家一分錢糧”。從明宣宗朱瞻基在位開始,明朝土地兼并日重,土地兼并的黑手,自然伸向了軍屯。明朝宣德、正統(tǒng)、成化年間皆曾多次清丈軍屯,但治標不治本。到了明孝宗“弘治中興”時期,為保障軍隊戰(zhàn)斗力,明孝宗一面清丈軍屯,重新給軍隊劃撥土地,一面頒布了《民壯法》,即各省州府,皆有義務挑選精壯農(nóng)民,由國家給予補貼,戰(zhàn)時打仗,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義務兵役制度。此舉一度奏效,但好景不長,明孝宗過世后,即位的朱厚照“行政不作為”,軍隊的土地兼并日重,大公公劉瑾就曾企圖借清丈軍屯來樹立政績,卻激起反對,釀成安化王叛亂。此時明朝,軍隊土地侵占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了,至嘉靖朝開始,越演越烈。
軍隊土地流失的最大危害,就是大量士兵流離失所,或者淪為軍官家里的佃農(nóng)。有的無地士兵為了活路,不得不給權貴家當雜役、奴仆,到了嘉靖朝中期,甚至達官貴人家修樓蓋廟,也就直接調部隊當苦力,保衛(wèi)大明江山的百萬雄兵,就這樣淪為了苦役、雜役、佃農(nóng)。這樣的軍隊要戰(zhàn)斗力,顯然不可能。結果,就有了明軍戰(zhàn)場上屢戰(zhàn)屢敗的情景。
中國封建王朝的軍事歷史,總有這樣一個固定的劇本,早期國家軍隊強大的時候戰(zhàn)無不勝,后期國家軍隊戰(zhàn)斗力衰退腐化,就不得不依賴大量帶有私家軍性質的軍隊,來繼續(xù)保家衛(wèi)國的使命。東漢末年的各路諸侯,唐朝末年的各路藩鎮(zhèn),宋朝的岳家軍等等,都屬于這類性質。從明朝中期開始,隨著政府軍戰(zhàn)斗力的退化,大批有卓越指揮才能的將領開始自己募兵,編練有濃厚私人烙印的軍隊,以期建功沙場。戚繼光和他的戚家軍,就是其中之一。
【二】
其實建立私人烙印濃厚的募兵軍隊,并非戚家軍所首創(chuàng),早在土木堡之變時,大同總兵郭登就曾“招募健兒五千”,用以補充兵力不足,但那時明軍戰(zhàn)斗力猶存,募兵只是補充。到了明朝中后期,邊防形勢日益嚴峻,大批募兵軍隊悉數(shù)粉墨登場。在戚家軍揚名立萬之前,嘉靖年間,北方有宣府總兵馬芳在宣化編練的“馬家軍”,南方有譚綸曾在南京、臺州等地“招募壯士,教以戰(zhàn)陣”,四川有大將劉顯的“劉家軍”,還有早期在蘇州抗擊倭寇,由任環(huán)招募蘇州鄉(xiāng)民組成的“任家軍”,和戚繼光齊名的抗倭名將俞大猷,也有一支精銳水師“俞家軍”。然而眾多的“X家軍”中,大多都是曇花一現(xiàn),時至今日,名聲最響亮的,還是戚繼光親手打造的那支英雄部隊——戚家軍。
戚家軍之所以名聲響亮,自然因為戰(zhàn)斗力強悍,戰(zhàn)績輝煌。這一切,是怎么做到的?封建王朝中后期,私家軍性質的部隊,往往比政府軍更有戰(zhàn)斗欲望。究原因無外乎以下幾點:統(tǒng)帥的個人威望,士兵對敵人的苦大仇深,打起來不用動員,嚴明的紀律,同宗的地域性。戚家軍,不但兼而有之,且有獨創(chuàng)。
和其他的X家軍相比,戚家軍有很多相同之處。比如戚家軍的士兵幾乎都來自于浙江義烏,對倭寇苦大仇深,戚繼光個人,也建立了在軍隊里的絕對威信,戚家軍紀律之嚴明,在封建社會上,怕是只有岳家軍可以比肩。但與其他X家軍不同的是,其他的募兵軍隊,多數(shù)只能依賴于其原統(tǒng)帥的調度,一旦統(tǒng)帥換人,不是戰(zhàn)斗力潰散,就是士氣懈怠。戚家軍不同,后來的歷史證明,即使在戚繼光晚年遭罷斥后,他留下的戚家軍依然保持了強悍的戰(zhàn)斗力,在后來的萬歷抗倭援朝戰(zhàn)爭中建立功勛,并在遼東與后金的會戰(zhàn)中用一場壯烈的戰(zhàn)斗走完了最后的路程。在各類“X家軍”中,戚家軍更像一支國家軍隊,一支無論由誰統(tǒng)帥,都能保持堅決的紀律,絕對的服從,一往無前的戰(zhàn)斗精神的軍隊。這一切,都來自于戚繼光個人的獨創(chuàng)——制度建軍。
戚家軍與其他軍隊最大的區(qū)別,就是嚴格到極致的軍事制度。這是一支從選拔士兵,軍事訓練,乃至思想動員上都有嚴格紀律條令的軍隊。戚家軍的選拔條例是最嚴格的:城市中人不要,相貌油滑的不要,在衙門里做過事的不要,性格暴躁的不要,優(yōu)先挑選的,是憨厚樸實的農(nóng)民。戚家軍的練兵條例也是嚴格的,根據(jù)現(xiàn)存戚繼光家鄉(xiāng)蓬萊的有關記錄,戚家軍的訓練科目,是明軍中最多的,包括陣法、號令、練心、膽氣、力量、武藝六方面。戚家軍的待遇也好,雖說工資不高(士兵一年十兩白銀,折合人民幣六千元,只相當于自耕農(nóng)一年收入),但獎金豐厚,比如每殺死一個敵人,就獎賞30兩,繳獲的戰(zhàn)利品,士兵平分。沒仗打的時候,就拿訓練來發(fā)獎金,每年正月、四月、七月、十月的初二,是戚家軍訓練考核的日子,考核成績好的,就發(fā)獎金,成績差的,就扣工資。另外比如作戰(zhàn)有功,勇敢沖鋒,再小的功勞,都找由頭獎勵,再小的錯誤,也找由頭扣錢。除了嚴格外,戚家軍也有人性的一面,規(guī)定除“軍機”“謀反”“殺人”“奸盜”“賭博”等“原則問題”外,其他錯誤只要初犯,都可免于處罰,但一旦受罰,就要集合同隊士兵,將軍律高懸供桌上,當場處罰。戚家軍的“思想工作”也做得好,每個營的戰(zhàn)旗都繪有不同的圖騰,以示忠君報國思想,思想動員灌輸?shù)矫總€士兵。戚繼光的理想,就是要用嚴格的制度,樹立一個軍隊的榮辱、尊嚴、士氣、信仰,打造一支戰(zhàn)無不勝的雄師,他做到了。
其實制度建軍,是戚繼光很早開始就有的構想,他是明朝開國侯爵戚升的后代,雖世襲爵位,且17歲就承襲了父親的官職,但從小刻苦,全無紈绔子弟的驕縱。23歲那年去北京參加武進士考試,碰上了阿勒坦發(fā)動的“庚戌之變”,戰(zhàn)后兵部要求考生們每人寫一篇如何防備蒙古入侵的策論,戚繼光的策論叫《備俺答(阿勒坦)策》,很快在京城廣為流傳。就是在這篇策論里,他提出了一個顛覆明朝軍事理念的觀點:一個強大的軍隊,不能靠帶兵者個人的能力維持,需要完善的制度和正確的執(zhí)行,方能長盛不衰。所謂“兵制完備,令行禁止,定標準,重四藝,嚴軍紀,重賞罰,可長保虎狼之師也”,實是戚繼光的真知灼見。彼時的代理兵部尚書王尚學閱后大贊,夸耀道:“此子他日必成名將也。”
少年成名后,戚繼光先調防山東登州,升任登州指揮,在當?shù)夭锰弑?,整頓紀律,加強戰(zhàn)備。此時倭寇的侵擾重點是江南地帶,遠在山東的戚繼光自然沒有用武之地。兢兢業(yè)業(yè)干到嘉靖三十二年(公元1553年),戚繼光終于接到調令,升任浙江都司,專門負責軍隊屯墾,管后勤的活,自然也不是他所愿。所幸沒干多久,浙江參將戰(zhàn)死沙場,戚繼光火線替補,升任參將,鎮(zhèn)守寧波、臺州、紹興三府。到任沒一個月,就有大批倭寇進犯,壯志滿懷的戚繼光立刻率軍出擊,欲打好出道后的第一戰(zhàn),沒想到卻是當頭一悶棍:明軍士兵見到倭寇,立刻撒丫子逃命,曬他一個光桿司令,幸虧戚繼光眼疾手快,彎弓搭箭射殺倭寇頭目,方穩(wěn)定了戰(zhàn)局。倭寇潰逃后,明軍象征性地追了幾步,接著就不追了,任戚繼光如何嚴令,都無濟于事。
一個月后又有倭寇來犯,戚繼光率軍迎戰(zhàn),明軍又是一觸即潰,幸虧戚繼光處亂不驚,死戰(zhàn)不退,才殺退敵人。但明朝士兵的怯懦無能,令他刻骨銘心。戰(zhàn)斗結束后沒多久,戚繼光立刻打報告,給浙直總督胡宗憲上《任臨觀請創(chuàng)立兵營公移》,要求練兵。
事情似乎很順利,戚繼光慷慨陳詞,胡宗憲雖對練兵成敗心存懷疑,但還是支持了他,將其心腹曹天佑麾下的3000新兵交給戚繼光訓練。然后,戚繼光就開始實施他“制度建軍”的設想。戚家軍最初的管理條令,訓練科目,軍事紀律,都是在這時期成雛形。經(jīng)兩個月整訓,3000新兵戰(zhàn)斗力大進,很快在幾次小規(guī)模戰(zhàn)斗里重創(chuàng)倭寇,部隊兇猛地沖殺,摧枯拉朽地進攻,讓年輕的戚繼光滿意不已。真正的考驗馬上來了:嘉靖三十七年(公元1558年),因王直伏誅,其余部盤踞岑港,大肆燒殺,明軍調動上萬軍隊圍剿,戚繼光的部隊也在其中。當倭寇們決死一戰(zhàn)的時候,戚繼光再次看到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:他用完備的制度苦心數(shù)月訓練處的士兵們,再一次在日本人的倭刀下崩潰,逃命,任人宰割,最后歷經(jīng)八個月苦戰(zhàn),明軍終攻克了岑港,但付出了數(shù)倍于敵人的代價。
戚繼光因此看到了他構想里最致命的一環(huán):制度看似完美,卻還遠遠不夠,還需要對制度堅決的執(zhí)行,執(zhí)行的人,是士兵。入浙以來的三場悶棍,終于把31歲的戚繼光徹底打醒了,如果說心目中的軍隊是一把鋒利的寶劍,那么此時,冶煉這把寶劍的好鋼都找不到。
一年后的八月,經(jīng)過苦苦的思索,連番的尋找后,戚繼光終于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士兵——浙江義烏青壯。民風淳樸悍勇的義烏人,是戚繼光幾經(jīng)查訪比較,確信的最佳人選,是足夠鑄造一把鋒利寶劍的好鋼。八月,戚繼光至義烏募兵,經(jīng)嚴格挑選,選定了4000人。然后是訓練,將之前練兵的種種制度創(chuàng)建正式確立,嚴苛的訓練,嚴明的賞罰,堅決的紀律,只為這一把披荊斬棘的利劍——戚家軍。
戚家軍很快訓練成型了,從是年十月起,戚家軍開始參加戰(zhàn)斗,多次在小規(guī)模戰(zhàn)役里擊敗倭寇。因這些勝仗,嘉靖三十九年(公元1560年)三月,戚繼光改任臺州、金華、嚴州參將,這支成軍不到半年的新軍,從現(xiàn)在起頂在了抗倭的第一線。真正的戰(zhàn)斗,也從此時開始。
青鋒出鞘,戚家軍,來了。
【三】
戚家軍的這場“大考”,發(fā)生在明朝嘉靖四十一年(公元1562年),中國軍事史上的命名叫:臺州九戰(zhàn)。
這場戰(zhàn)斗,不能不說是明王朝自找的,侵擾臺州的倭寇,大部分都是當年王直的舊部。王直死后,倭寇一度群龍無首,隨后經(jīng)重新整合,又對浙江發(fā)起侵擾,比起以往千人規(guī)模的小侵擾,這次的動靜非常大。參戰(zhàn)倭寇總數(shù)不下兩萬人,這是明朝浙江省自建省之后,遭遇的最大一場兵災。而頂在第一線的,就是成軍僅一年之久的戚家軍。
這時候的戚家軍,仗打了不少,但多是百人規(guī)模的小戰(zhàn)斗,真正千人以上規(guī)模的戰(zhàn)斗,這是第一次。比起對面打了一輩子仗的倭寇來說,戚家軍,還是一只初上戰(zhàn)場的菜鳥。
四月,“菜鳥”們的戰(zhàn)斗開始了。倭寇兵分多路,聲東擊西,先是2000倭寇故意乘船在紹興海面招搖,接著又分路騷擾沿海州縣。隨后倭寇兵分兩路,一路500人進犯新河縣,主力部隊2000人則盤踞寧海外圍,伺機而動。新河縣,是戚家軍的后方大本營,里面住著戚家軍的親屬家眷,包括戚繼光自己的妻兒。先攻此地戚家軍必救,調走戚家軍主力后再發(fā)動進攻,倭寇的算盤打得精。但戚繼光不懼,你打算盤我打人,他先派戚家軍主力火速回援,在新河外圍聚殲了500倭寇。見戚家軍大出,倭寇自以為得逞,2000主力傾巢而出攻打臺州,當他們抵達臺州外圍的花街時,卻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眼前是2000嚴陣以待的戚家軍。原來馳援新河后,戚家軍馬不停蹄,深夜急行軍70里回援臺州,終于在花街堵住了倭寇。然后進攻,追殺,倭寇著實抗打,先被打垮,接著又整軍反撲,再打垮,再反撲,接連被戚家軍追殺了40里,最后不追了——倭寇敗退至臺州白水洋,統(tǒng)統(tǒng)被趕下江喂了王八,2000倭寇幾無遺。值得一提的是,前后七戰(zhàn),戚家軍僅陣亡3人,這支戚家軍苦心鑄造的軍隊,今日終顯現(xiàn)出其堅韌的品格和強大的戰(zhàn)斗力。3:2000的傷亡率,在整個中國軍事史上,也可謂空前絕后。此戰(zhàn)過后,“遇戚不得活”的說法不脛而走。
可還有不怕死的,僅過一個月,又有2000倭寇進犯浙江麗水,戚繼光在麗水外上方嶺設伏,再次重創(chuàng)倭寇。十幾天后,此戰(zhàn)殘存的倭寇與另一股倭寇合兵,糾合3000人竄犯溫嶺,戚繼光火速進兵,在倭寇行軍路上將其攔截,一場遭遇戰(zhàn)再次痛殲倭寇。得勝后的戚繼光馬不停蹄,他對胡宗憲奏報說:“昔倭寇來我迎擊,今宜是主動出擊也。”帶著這支已歷遭苦戰(zhàn)的部隊,戚繼光主動進兵,直接攻打倭寇盤踞在寧波外圍的老巢,經(jīng)過兩場大戰(zhàn),將浙江沿海的倭寇據(jù)點盡數(shù)搗毀。至此,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臺州九戰(zhàn)落下帷幕,戚家軍共計斬首倭寇首級1478個,另倭寇有數(shù)萬人溺死。浙江倭寇遭到了毀滅性打擊,肆虐浙江沿海十數(shù)年的倭寇,經(jīng)此一戰(zhàn)全軍覆沒。從此之后,浙江再無大規(guī)模倭寇騷擾。
臺州九戰(zhàn),是戚家軍自建軍后經(jīng)歷的第一場大戰(zhàn),觀整個過程,昔日橫掃東南沿海的倭寇,在戚家軍面前敗得體無完膚。打打不過,跑跑不過,斗腦筋更斗不過,比起傷亡率,最后更達到了10000比69(戚家軍總共陣亡69人)。如此結果,自然有戚家軍戰(zhàn)斗力強悍,戚繼光善于用兵等原因,但有一個原因也不容忽視,戚家軍的軍陣——鴛鴦陣。
所謂鴛鴦陣,是戚家軍一種獨特的軍陣方式,以12人為一小隊,12名士兵2人持短刀,4人持長槍,2人持狼銃(一種竹制武器),2人持盾牌,還有一人為火兵,一人為隊長。進攻的時候隊長指揮,盾牌掩護,長短兵器配合攻擊,進可攻退可守。現(xiàn)代軍事學家普遍認為,在冷兵器時代,鴛鴦陣是一種幾乎無懈可擊的軍陣,該軍陣的核心優(yōu)勢就是“協(xié)作”,將士兵之間的團隊作戰(zhàn)能量與協(xié)作能力發(fā)揮到極致。日本二戰(zhàn)時期名將板垣征四郎曾這樣形容鴛鴦陣:“一個日本武士對付一個戚繼光的士兵,可以輕松地獲勝,但是12個日本武士對付一個鴛鴦陣,卻會被輕松地擊敗?!?/p>
被很多次“輕松地擊敗”后,倭寇徹底視浙江為死地了,浙江太平了,可福建卻大亂。大批倭寇隨即竄犯福建,因臺州九戰(zhàn)得勝,戚繼光官升都指揮使,又在義烏征兵3000人,戚家軍此時,已有了7000人規(guī)模。嘉靖四十年(公元1561年)九月,戚繼光帶著這支新老結合的戚家軍遠征江西,平定江西黎天明農(nóng)民起義。與倭寇打游擊不同,黎天明將部隊屯扎在馬鞍山,在山上鑄造工事,負隅頑抗。這是戚家軍自建軍以來,面臨的第一場攻堅戰(zhàn)。面對敵人的嚴防死守,戚繼光獨辟蹊徑,率部從山后爬山奇襲,一舉搗毀農(nóng)民軍大營。經(jīng)兩個月奮戰(zhàn),江西全境即告平定。這場抗倭戰(zhàn)爭期間的插曲,為戚家軍之后即將面臨的一場大戰(zhàn)——福建抗倭,無意中練了兵。
就在戚家軍與農(nóng)民軍苦戰(zhàn)時,福建沿海已然弭亂。數(shù)萬倭寇持續(xù)竄犯福建,與浙江倭寇不同的是,福建倭寇更加囂張,不但在沿海島嶼上有據(jù)點,還在內陸打下諸多根據(jù)地。而且福建當?shù)氐馁量埽狙睾5母髀泛7斯唇Y甚深。浙江的倭寇基本是搶完了就跑,福建的倭寇是搶完了占地盤,嘉靖四十年十月,大批倭寇進犯福建,連續(xù)打下走馬溪、興化、牛田等地。次年七月,明王朝命戚繼光率部馳援福建。戚繼光率6000戚家軍從溫州出發(fā),沿海路抵達平陽,再從平陽取陸路入福建。此時正是東南雨季,連日暴雨如注,戚家軍連日急行軍,沿途路過村莊,只在村民屋檐下避雨,對沿路百姓秋毫無犯,戚家軍紀律之嚴明,可見一斑。
面對福建沿海倭寇四起,州縣告急的危局,戚繼光幾經(jīng)分析,決定打蛇打七寸,先消滅盤踞橫嶼島的倭寇勢力。
橫嶼島,是今天福建寧德縣外圍的一個小島,與大陸之間,是一片相隔十里的淺灘,這段距離,乘船容易擱淺,退潮了全是泥潭,素來是易守難攻之地。這里盤踞的2000倭寇,是諸路倭寇中實力兇悍的一伙,多是來自日本九州地區(qū)的“真倭”。戚家軍迎難而上,面對牛田外圍的泥潭,戚繼光命令士兵們趁退潮時負草填補,踩著草堆前進,在黎明時分勝利上島,然后擺陣,決戰(zhàn),僅用一上午時間,就全殲2000倭寇。繼而戚家軍迅速南下,向與牛田相鄰的福清倭寇發(fā)起攻擊。戚家軍趕到福清時,當?shù)刭量芤呀?jīng)嚴陣以待,上萬倭寇扎營30里排出長蛇陣,意圖死守。戚繼光假意放話,說要先休整一下,倭寇聞訊后隨即松懈,不料戚繼光立刻下令,全線進攻。九月一日總攻開始,戚家軍兵分四路,一路攻倉下,一路攻錦屏,將30里大營倭寇切成四段,繼而分割圍殲。另兩路軍隊在上原嶺、林木嶺設伏,圍剿殘敵。九月一日深夜,戚家軍奇襲擊破倭寇大營,隨即四下放火,上萬倭寇陷入了一片火海,隨后戚家軍奮勇追殺,一鼓作氣連平牛田、上都等地,將這股倭寇徹底剿滅。
捷報傳來,福建百姓奔走相告,福建巡撫戴游震帶領民眾,在福清城為戚家軍舉行盛大慶功。但戚繼光卻顧不上喝慶功酒,福清戰(zhàn)役剛結束,戚家軍就接到線報,另一股倭寇正集結在莆田。戚繼光隨即假裝開慶功會麻痹敵人,繼而又率2000精銳秘密行軍前至莆田,孰料這次卻出師不利,戚家軍找來的領路向導是個漢奸,戚家軍被他帶進了死路,到天亮時戚繼光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處于莆田山谷之中,四面被倭寇包圍。絕路之下,戚家軍反戈一擊,不但要突圍,還要反吃這伙倭寇。幾次反撲,都被倭寇利用地形優(yōu)勢打退,危急之下,戚家軍士兵周能組成敢死隊,強行奪取了倭寇死守的吊橋,戚家軍終于沖了過去,莆田倭寇崩潰了。此戰(zhàn)戚家軍付出了他們參加抗倭戰(zhàn)爭以來的最大傷亡79人。在危急關頭擔任敢死隊的周能等37名戚家軍士兵,幾乎全部犧牲。
自嘉靖四十年(公元1561年)入福建后,戚家軍歷經(jīng)數(shù)戰(zhàn),消滅倭寇5000多人。但因疾病等非戰(zhàn)斗減員,到十一月,戚家軍士兵能戰(zhàn)者只剩3000人,戚繼光只好率軍回浙休整。這次大捷,也讓他升任至副總兵,回浙后他再去義烏征兵,將戚家軍的規(guī)模擴充到了萬人。
然而戚繼光前腳剛走,倭寇又卷土重來,嘉靖四十一年(公元1562年)二月,倭寇發(fā)動進攻,拿下福建興化。明王朝再調戚繼光入福建進剿,四月戚家軍再抵福建,四月二十一日,戚繼光與另兩位名將劉顯、俞大猷合兵,參加了平海衛(wèi)之戰(zhàn),一舉剿滅盤踞平海衛(wèi)的2000多倭寇。十一月,戚繼光被提升為總兵官,并受命鎮(zhèn)守福建。
之前戚家軍經(jīng)歷的數(shù)次苦戰(zhàn),雖有挫折,但總的說來,是以寡擊眾,集中優(yōu)勢兵力打殲滅戰(zhàn),晉升總兵后的戚繼光,很快就迎來一場敵眾我寡的考驗——仙游之戰(zhàn)。
嘉靖四十二年(公元1563年)十二月,倭寇集中兩萬兵馬,圍攻福建仙游縣,仙游縣在縣令陳大有的帶領下全城抵抗,漸漸力不能支。戚繼光火速馳援,這時駐福建的戚家軍正值換防,只有6400多人。戚繼光先派兩百親兵入城協(xié)防,接著使用疑兵之計,不斷在倭寇包圍圈外圍調動兵馬。這些方式果然奏效,倭寇摸不清戚繼光的用意,暫緩了對仙游縣的進攻。十二月二十六日,戚繼光苦苦等待的戰(zhàn)機終于到來,是日大霧彌漫,戚家軍借大霧發(fā)動奇襲,一舉端了仙游外圍的倭寇營地,隨后戚家軍各個擊破,將兩萬倭寇逐個殲滅,至十二月二十八日,仙游之戰(zhàn)勝利結束,共計斬首倭寇6000多人,溺死燒死者上萬。明史說“蓋東南用兵以來,軍威無如此之盛者”。次年二月、三月,戚繼光乘勝追擊,將仙游之戰(zhàn)中逃脫的倭寇殘部盡數(shù)殲滅,隨后又與俞大猷合兵,參加了南澳之戰(zhàn),剿滅盤踞當?shù)氐摹昂7恕眳瞧?,并一路緊追至越南,在越南萬橋山將吳平徹底殲滅。至此騷擾東南沿海數(shù)十年的倭寇全部消滅,在萬橋山之戰(zhàn)結束一個月后,嘉靖皇帝朱厚熜在登州為戚繼光修筑“父子總督”,“母子節(jié)孝”兩個牌坊,以表彰他的赫赫戰(zhàn)功。
【四】
在整個平倭戰(zhàn)爭中,戚繼光和他的戚家軍大出風頭,素來強悍的日本倭寇遇見戚家軍幾乎是一觸即潰,很少能硬碰硬打兩把。平定倭寇后,戚繼光一度奉命監(jiān)管潮州、惠州防務,戚家軍的駐守范圍,覆蓋了浙江、江西、廣東、福建四省,整個南中國,幾乎都在戚家軍的佑護之下。
此時,他人生里的又一次轉折到來:隆慶元年(公元1567年)十月,奉命入京。
此時嘉靖皇帝朱厚熜已去世,隆慶皇帝朱載垕即位,嘉靖時期困擾明王朝的“南倭北擄”之患,到此時已大為改善,南方倭寇盡滅,北方持續(xù)騷擾邊境的蒙古韃靼阿勒坦可汗,也屢遭宣大總兵馬芳的打擊,氣焰大減。但東北方面邊患仍在,薊州北面的朵顏部落以及代表蒙古“黃金家族”的土蠻依然持續(xù)騷擾。尤以薊州受侵擾最甚,戚繼光北調之前,薊州總兵10年里換了7個人,不是戰(zhàn)敗論罪,就是斃命沙場。薊州是北京的門戶,門戶不寧怎么得了。于是在大學士張居正的推薦下,戰(zhàn)功赫赫的戚繼光奉命入京。
戚繼光這次北調,主要是張居正舉薦,在戚家軍壯大的歷史里,張居正是一個起重要作用的人物。戚家軍早年的成軍,是浙直總督胡宗憲的扶持,在軍餉、物資供應等方面都給了特殊照顧。后來內閣首輔嚴嵩倒臺,胡宗憲被株連,一直被看做胡宗憲親信的戚繼光也沒幸免,在嚴嵩倒臺初期,就有言官彈劾戚繼光是“嚴黨”。胡宗憲論罪下獄后,兵科給事中韓慶再度彈劾戚繼光。事實上,和戚繼光一樣戰(zhàn)功卓著的俞大猷,就在這場風波里被罷官論罪,另一位名將劉顯也被“戴罪立功”,唯獨戚繼光幸免。這一切,自然來自張居正的庇護。和同時代許多名將相比,戚繼光的另一大特點就是“會做人”,無論是嚴嵩當權時,還是高拱、張居正掌權后,對于頂頭上司們,他都傾心結交。要結交,自然要舍得花錢,所以也就時常有人彈劾戚繼光“經(jīng)濟上不干凈”。根據(jù)明朝人王世貞《史乘考誤》里的記錄:戚繼光最早和張居正結交,是在嘉靖四十年(公元1561年)臺州大捷后,戚繼光奉命進京述職,由老上級譚綸牽線認識張居正。此時的張居正是國子監(jiān)司業(yè)兼裕王府(朱載垕)侍讀,官職尚小但前途遠大,認識后兩人書信往來不斷。戚家軍每次大捷,都繳獲大量物資財物,除一部分上交外,大部分都用來賞賜部下和給上司送禮。隨著張居正節(jié)節(jié)升遷,二人關系也越發(fā)親密。到隆慶皇帝在位時,內閣主政的兩位閣老高拱與張居正,皆有自己的親信邊將,高拱有宣大總督王崇古以及宣府總兵馬芳,張居正有薊遼總督譚綸,而戚繼光的北調,既為加強北方邊防的需要,也是張居正加強個人權力的需要。
戚繼光入京后,先在京城負責練兵,被任命為神機營副將。上任伊始,戚繼光就把滿朝文武“雷”了一把。隆慶二年(公元1568年)正月,戚繼光上《請兵破擄四事疏》,提出由他親自訓練10萬大軍,然后主動出擊平滅韃靼,徹底消除北患。此疏在朝野中引起軒然大波,竟有言官彈劾戚繼光“居心叵測”。畢竟在封建社會,又是重文輕武的明朝,由武將獨立訓練10萬大軍,不遭忌諱是不可能的。兩個月后,戚繼光再次上奏,重申練兵意義。最后在張居正的調解下,戚繼光被調離京城,官升為薊州總兵。為安撫戚繼光,明朝給了戚繼光“總理薊州、昌平、遼東、保定練兵事宜”的權力,名義上的威權和薊遼總督相當,但當時遼東、保定、昌平各有總兵,根本不受戚繼光節(jié)制,所謂“總理”,其實只是個虛銜,戚繼光“練兵十萬”的愿望還是無法實現(xiàn)。
今人說起戚繼光,大多都是說他東南抗倭的戰(zhàn)功,而事實上,戚繼光鎮(zhèn)守北方的功業(yè),絲毫不亞于南方抗倭,無論是在他生前還是身后,對于明王朝的歷史,都起到了重要的影響。
戚繼光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頓,此時的薊州,雖是邊防要沖,但多年來蒙古騎兵持續(xù)騷擾,敗仗連連,正是士氣低落戰(zhàn)斗力低下時。戚繼光先是裁撤冗兵,淘汰大量老弱殘兵,繼而在薊州當?shù)啬架?。薊州募兵不同于浙江,戚家軍招募最多時,也不過幾千人,而薊州一次性卻要招募數(shù)萬人,戚繼光的方法是:將新兵先分散到地方訓練,進行層層考核淘汰,最后選拔優(yōu)秀士兵編入隊伍。當然戚繼光也知道,短期的練兵,根本無法成就一支虎師。薊州邊境綿延兩千多里,戰(zhàn)線遠比東南抗倭要長,蒙古騎兵來去迅速,也遠比倭寇快得多,要加強防御,練兵是不夠的,還要鑄城。
明朝一直是憑借長城抵擋蒙古人進犯,戚繼光調任薊州時,薊州的城墻年久失修,邊防城墻許多都已塌陷,蒙古人來了擋不住,城破后也沒人修,就這樣惡性循環(huán)。因此戚繼光建議,要在薊州加修3000座敵臺,明王朝同意了他的看法,但是因經(jīng)費問題,把3000敵臺改成了1000座。隆慶三年(公元1569年),這場浩大的工程開始了,所修的城防,叫“空心敵臺”,這是戚繼光的又一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。這種城防與明王朝原先的城墻不同,它高3到5丈,寬12至18丈,共分3層,因中間一層是空的,故得名“空心敵臺”。這種工事上面設有垛口,工事里設有射擊空,下層設有重炮,每個工事里有士兵10人,工事與工事之間有士兵60人,工事與工事之間相隔200步,互相聲援。如果說鴛鴦陣是這個時代無懈可擊的野戰(zhàn)組合,那么空心敵臺,就是這個時代無懈可擊的防御組合,它的火力配置,是弓弩、火槍、重炮相結合,火力打擊可以覆蓋射程所及的整個區(qū)域,加上工事之間相互呼應,基本不留“射擊死角”。日本軍事思想家石原莞爾曾認為,戚繼光的空心敵臺,是近代“立體防御思想”的前身。
到隆慶五年(公元1571年),這個東起山海關,西至昌平的防御體系終于竣工了,兩千里的防線上,坐落著1017坐“空心敵臺”,原本是蒙古騎兵搶掠首選的薊州,而今成了他們越不過去的天塹。值得一提的是,整個工事的花費,由于戚繼光的合理調度,竟然比原計劃節(jié)省了一倍。除了鑄城,這兩年里戚繼光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練兵,雖然他有所準備,但實施起來才知道困難很大。比起義烏戚家軍對軍令的絕對服從,薊州當?shù)氐氖勘荒苡谩皵摹眮硇稳?,打仗怕死,紀律糜爛,違反軍法的事時有發(fā)生,另外當?shù)卦瓉淼膶㈩I,也有很多人不服從戚繼光的調度,對戚繼光陽奉陰違。為此張居正曾多次撤換當?shù)厥貙?,但這種方式治標不治本。為樹立軍威,隆慶三年(公元1569年)春天,戚繼光從浙江調來了3000戚家軍駐守長城,部隊抵達當天,正趕上薊州大雨,戚繼光在雨中訓話,整整一天,部隊在大雨中肅立,軍容齊整。此情此景把薊州當?shù)貙⑹挎?zhèn)住了,紛紛感嘆“今始知軍法之嚴也”。這以后,以3000北調的戚家軍為核心,戚繼光放手實施他的薊州練兵計劃,之后裁撤冗兵,懲辦軍官,阻力就小了很多。他一面嚴格訓練,一面借著修筑空心敵臺的機會,將新招募的士兵分批派到“空心敵臺”駐守,名為“分操”,讓戰(zhàn)士們“在實戰(zhàn)中鍛煉”。與江南抗倭時期的鴛鴦陣不同,為對付迅疾的蒙古騎兵,戚繼光獨創(chuàng)了“步、騎、車”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的新陣法,將鴛鴦陣的經(jīng)驗移植到多兵種大兵團作戰(zhàn)中。具體的操作方法是:遇到敵人,先以“車兵”裝載火槍火炮的戰(zhàn)車對敵,用火器打亂敵陣,然后步兵從中路出擊,騎兵兩翼包抄截斷敵退路,借此重創(chuàng)敵人。美國華裔學者黃仁宇說:“戚繼光的這個新思路,因為蒙古部落與明王朝的和解,并沒有得到實戰(zhàn)的檢驗,不能不說是個遺憾?!薄翱招臄撑_”落成兩年后,一場大的“檢驗”降臨了。
鎮(zhèn)守薊州的戚繼光,面臨的對手有兩個,一個是蒙古朵顏部落。所謂朵顏部落,就是明朝初期招降蒙古人,為抵御韃靼而設立的“朵顏三衛(wèi)”,但到此時,朵顏部已和蒙古土蠻部勾結,成為明朝邊防的大敵。另一個,就是“黃金家族”的土蠻,土蠻的侵擾對象主要是遼東,但也常和朵顏合兵南攻薊州。戚繼光剛剛到任薊州時,即隆慶二年(公元1568年)十二月,朵顏部就曾給了戚繼光一個“下馬威”,他率軍屯兵薊州北面的青山口,企圖南下。戚繼光得到消息后立刻主動出擊,在青山口擊敗朵顏部酋長董狐貍的前哨部隊,迫使董狐貍退兵。此戰(zhàn)雖未能重創(chuàng)敵人,卻也使朵顏部一時不敢南下,為加強薊州防御爭取了時間。此后幾年里,朵顏部多次小規(guī)模騷擾薊州,皆被擊退。隆慶五年(公元1571年)空心敵臺全線竣工后,蒙古人破關南下更是難上加難。但不甘心的朵顏部卻另有打算:你的空心敵臺厲害,那就把你引出來打。
明朝萬歷元年(公元1573年)春,朵顏部再次大規(guī)模南下,比起之前幾年的騷擾來,這次他們集中了數(shù)萬人,包括朵顏部名義上的首領長禿,實際首領董狐貍,董狐貍的侄子長昂,可以說是動了血本。朵顏軍先在喜峰口外借口“邀賞”,然后在周邊大肆燒殺搶掠,企圖誘明軍出塞,可他們顯然低估了明軍的戰(zhàn)斗力,戚繼光聞訊后立刻出兵,在喜峰口外重創(chuàng)朵顏部前哨。一計不成,朵顏部索性集中重兵攻打董家山要塞,這次戚繼光也集中重兵,命令董家山守軍主動出擊,又讓北面榆木要塞守軍從后路夾擊,硬碰硬地和朵顏騎兵打一場野戰(zhàn)。明軍先以戰(zhàn)車阻遏蒙古騎兵,再以火炮轟擊,朵顏騎兵在炮火下大亂,明軍步兵沖鋒,騎兵兩翼包抄迅速沖亂了蒙古騎兵軍陣,朵顏部苦心籌謀的“引出來打”,很快就成了崩潰屠殺。明軍一路追殺150多里,不但重創(chuàng)敵人,更活捉了朵顏部首領長禿。朵顏部下血本的進犯,卻以完敗告終。
長禿被俘,整個朵顏部上下炸了鍋,群龍無首的朵顏部無奈,只得由董狐貍率親族240多人,向戚繼光叩關求降,明王朝順水推舟,接納了朵顏部,隨后釋放了長禿。萬歷三年(公元1575年)起,與明王朝相斗數(shù)十年的朵顏部,恢復了和明王朝之前的朝貢關系,原本是薊州北部邊防的一大威脅,從此成為屏障。
朵顏服了,土蠻卻還囂張,就在戚繼光痛擊朵顏時,朵顏北部的土蠻也大肆入寇遼東。遼東總兵李成梁雖多次重創(chuàng)土蠻,但戰(zhàn)火卻始終不熄。對土蠻的威脅,戚繼光多次上奏明朝,要求主動出擊,打垮土蠻。萬歷七年(公元1579年)十月,土蠻部集中5萬人大肆攻掠遼東,明王朝命戚繼光馳援,戚繼光火速集中3萬兵馬北進,先在狗兒河擊敗土蠻,繼而進軍狗兒敦,再次大破土蠻。土蠻自知不敵,倉皇退卻。戚繼光與李成梁合兵,連續(xù)追殺百里。此戰(zhàn)在明朝遼東歷史上有重要意義,因此戰(zhàn)傷亡慘重,土蠻部對遼東的侵擾漸熄,而遼東原本不起眼的女真部落,漸成坐大之勢。
萬歷七年(公元1579年),戚繼光進封正一品左都督,加封太子太保。這位戎馬一生的名將,達到了人生的頂峰期。他鎮(zhèn)守薊州16年,原本是蒙古騎兵侵擾重災區(qū)的薊州,從此“烽火漸稀,邊備修飭,薊門宴然”。他著力修筑的“空心敵臺”,也由最初的1000多座增加到3000多座,“練兵十萬”的愿望雖未實現(xiàn),但其12防區(qū),也打造出了精兵近4萬人,薊門精兵,已是大明王朝勁旅。
有如此成就,除了戚繼光本人的能力外,也與戚繼光的“后臺”張居正分不開。從戚繼光執(zhí)掌薊州兵權之初,張居正就大力照顧,凡所需的軍餉器械經(jīng)費,皆是優(yōu)先供應,此舉甚至引發(fā)了其他軍鎮(zhèn)總兵的不滿。戚繼光就任后,凡是與戚繼光為難的同僚官員,大多被張居正找借口調任降職,原任的薊遼總兵戚繼光的“老戰(zhàn)友”譚綸去世后,張居正特意安排自己的心腹梁夢龍接任,并向戚繼光保證梁夢龍會“諒不相負”。張居正待戚繼光不薄,戚繼光也知恩圖報,張居正父親去世后回家奔喪,戚繼光特意選派了火槍兵隨行護送,兩人之間的“經(jīng)濟往來”,坊間也一直議論不斷。但正處人生頂峰的戚繼光不會想到:他的榮耀拜張居正所賜,他人生的低谷,也因此而來。